紀府修得氣派,前廳素來寬敞明亮,紀棠平日喜歡趁沒人時爬上紀光的太師椅玩。
紅木把手觸感光滑,若是天熱摸起來冰冰涼涼的很是爽快。
不過此刻她卻是手心發汗,萬般想逃。
“棠兒,我當你與那楚澤總是鬼鬼祟祟。”
紀娴搖着手中折扇來回踱步,不滿地拔高音量道,
“你怎地能為了個不相幹的東西騙姐姐?”
“娴兒,何事如此驚慌,莫要吓着小妹。”
紀霁溫潤的聲音大老遠就傳來,他将将回府,得了消息便匆忙過來,還未來得及脫下官服。
大抵是聽不得紀娴稍顯逼迫的語氣,蹙眉提醒。
紀娴好心被當驢肝肺,瞬間不樂意了,唰地收回扇子沖來人焦急道:
“大哥,我就說不該把那楚澤交予小妹養,你瞧瞧他好大的膽子,說不準哪日小妹就被拐走了!”
紀霁聞言松了口氣,“我當是何事,娴兒,此事爹爹也知曉,你如此緊張作甚。”
“姐姐...我不曾騙過你。”
紀棠雙手扶膝,兩條腿不再晃蕩,說話有些底氣不足。
紀娴時常趁她與楚澤相處時躲在暗處觀察,唯有假意對楚澤又打又罵才能糊弄過去。
若是發現哪一日沒有打罵,楚澤當天晚上定會被紀娴領走,第二日會多出很多傷。
所以、所以哪怕是有些欺騙,也隻是因着想幫楚澤。
她越想越心虛,腦袋垂下去不敢看紀娴。
紀棠下意識害怕家人對她失望,比那日撞上楚澤眼裡的怨毒還怕。
一雙月白色雲紋繡花鞋出現在視線内,紀娴有些生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棠兒,你曾說好與姐姐之間沒有秘密,結果卻故意支開我,與那楚澤說什麼‘唯有你我才知曉’!”
“到底是有什麼秘密不能讓我知曉!”
她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狡辯,内心糾結得打起架來。
不能再騙姐姐,可也不能辜負小澤。
“娴兒,别鬧了,帶小妹回去。”
紀霁揉了揉太陽穴,長吐一口氣,“芝麻大點事,何必如此大陣仗叨擾爹爹。”
“索性趁着爹爹與陛下議事未歸,自行散去罷。”
“我鬧事?”
紀娴攥緊了扇柄,手背青筋暴起,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尾音高揚,
“大哥,小妹年幼,她不懂你還不懂?”
“一個罪臣之子,妄想攀上紀家,簡直做夢!”
空氣中無形彌漫開一股硝煙味,兄妹倆并非第一次因着楚澤有了分歧,自是誰也不願讓步。
眼見素來寵愛自己的哥姐幾乎要吵起來,紀棠心下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她伸手去夠紀娴的衣袖,哪知對方唰地甩開,神情很是可怖,
“大哥,你與爹爹都是男子,對這些事不敏感便罷了,何故要攔着我!”
紀霁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曲指輕敲腦門,像是竭力壓制才能保持語氣平和,
“此事皆是我與爹計劃好的,我們難道會不懂分寸将棠兒往火坑裡推?娴兒,安心些。”
“又來了又來了!”
紀娴呼吸急促,胸口劇烈上下起伏,顯然氣得不輕,大聲嚷嚷道:
“你每次都如此輕飄飄不當回事,反倒我像那個惡人!”
不甘埋怨的目光轉了一圈,落在垂頭喪氣的紀棠身上。
後者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一擡頭正撞上紀娴那雙怒極反而不受控盈滿淚的眼睛。
“姐”
“莫要再喚我姐姐,總歸連你都向着一個外人!”
啪地一聲,象牙扇骨狠狠摔在地上,飛濺起的碎塊劃過臉側。
紀棠吓得再也止不住害怕,哇一聲哭出來。
“娴兒!”
紀霁大抵是見她受了驚吓拍桌而起,可那道月白色身影卻是沒有任何停頓,一甩袖奪門而出,瞬息便消失在拐角。
鼻頭不停泛着酸,心裡又湧上股愧疚,她胡亂抹了把眼淚,跳下椅子去追。
紀娴跑得實在太快,她吭哧吭哧找了許久,終于在東南角那座荒廢的院子尋到了。
這是她娘生前所住的小院,幼時常常聽乳母提起。
她從來沒有關于那個女人的記憶,感情也就無從提起,充其量不過是每年祭拜時恭恭敬敬例行公事般磕頭。
“你來幹什麼?”
紀娴可憐兮兮地縮在床邊,懷中草枕破了口往外飛絮不說,還隐隐有些黴味兒。
紀棠素來有爹爹和兄姐疼愛,所以一直覺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會想起母親。
她吸了吸鼻子内疚道:“姐姐,我錯了...”
聲若蚊蠅越來越小,紀娴聳肩冷哼一聲,偏過頭去并不搭理。
眼眶燒得有些幹澀很不舒服,她伸手揉了揉,猶豫半晌,紀娴并無回頭的打算。
無奈,紀棠深吸一口氣,鼓起膽子上前半步,輕輕晃了晃紀娴瘦削的肩膀,
“我,我沒與小澤說什”
“叫得如此親近,那還來找我作甚?以後怕不是連家人也不認了!”
紀娴聽到楚澤的名字時唰地起身,居高臨下望着她,滿臉氣憤。
她霎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指尖反複絞着衣角,幹癟道:“我沒有...”
“哼。”
面前的人定是不信,鼻子裡嗤了聲,一屁股坐在老舊的床上。
随着突如其來的動作,空氣中揚起大片灰塵,刺激得鼻頭發癢,忍不住想打噴嚏。
紀娴見她遲遲沒有解釋,環膝将頭埋進去,徹底不再言語。
手中那片柔軟的綢緞衣角搓得火熱,心裡卻陣陣發寒,七上八下的。
兩人就這麼幹耗着,最後她沒了法子,一咬牙正要說話,隻聽紀娴悶悶道:
“你知不知道為何我要來找娘?”
紀棠搖了搖頭,“姐姐,是我不好,才讓你受了委屈。”
紀娴沒有接話,自顧自道:“那你可知為何我們如此厭惡那楚澤?”
她蠕了蠕嘴,不知該不該回答。
萬一又說錯了話惹姐姐生氣,那便得不償失了。
“他娘害死了我娘,我就是恨他怎麼了!”
紀娴猛地擡起頭,聲音尖銳,咬牙切齒道,
“這府中從沒人與你講過娘是怎麼死的吧?”
對面不等她言語,仰起頭長吐了一口氣,眼眶紅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