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離打小就喜歡泡在戲園子裡,看過的戲比寫過的字都多,什麼靈魂互換、奪舍換命、舍身獻祭……隻一刹那,當下受追捧的離奇情節就通通在她腦中過了個遍,誰料她所遇之事更加離奇,竟沒有一個情節能夠與之相對。
此時此刻,她的靈魂正附着在瘋美人本已死透的身體上,而面前自己的肉身隻是具空空如也的軀殼。
所以,惡靈去了哪兒?
她尚未琢磨明白,腹部就湧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捂着肚子想早知如此,方才出手揍瘋美人時一定會輕點,再輕一點。腹痛過後,眩暈之感再次襲來,她覺得好似有東西在碰撞自己的靈魂,一個可怕的想法登時沖出:消失的惡靈正與她共處一身!
人死不得複生,魂離不可歸位,惡靈重回本體有違天道。
若說這世間有什麼能逆天改道,除了傳說中的天上神靈、地下鬼王,那便隻有人間地獄幽冥府。
原離曾在幽冥府藏經閣中翻看過一本名字被抹去的古書,書中前幾頁記載了一塊破石頭的功效。眼下想來,那石頭的構造跟傳令石略有類似,其作用之一就是靈魂寄存。
為何這麼巧?那瘋美人又怎會知曉幽冥府的秘密?
想着想着,她的意識逐漸模糊,手中的乾坤袋不慎跌落,裡面七七八八的寶貝滾了一地,五彩斑斓的光芒裡,染上了點點猩紅。
原離下意識撲過去,往嘴裡劃拉了一大把摻着屍血的靈丹,用最後一絲意識将牆邊的肉身和黑袍收入乾坤袋,随後知覺盡失,行屍走肉似地走遠了。
直到她趔趔趄趄地走到一家小酒坊前,才重重倒了下來。
“師傅,您千萬不要再丢下阿囡了……”
原離從回憶中晃過神,瞅了眼哭得跟癞蛤蟆一樣的阿囡,心裡暗搓搓地想,那瘋美人竟然收了個傻徒弟,也算是報應。
阿囡抹了把眼淚,看着兇巴巴的師傅,又喜又怯:“師傅,您喉嚨又疼了吧,我給您倒杯水。”言罷,她起身就跑,恰巧踩到地上的破菜葉子,東倒西歪得險些摔倒。
原離翻了個白眼,問阿囡“我睡了多久”,可依然吐不出正常的話,才恍然大悟,瘋美人原來是個啞巴。
“您都昏迷兩天兩夜了。”阿囡背對着原離,一邊倒水一邊回。
原離大驚,莫非阿囡能聽懂她說了什麼?她仔細端詳了下這位身材矮小,邋裡邋遢,腦袋又扁又大,像是得了某種怪病的傻姑娘,立馬打消了這個荒唐的想法,然後歎了口氣,習慣性地摸摸衣兜,想起乾坤袋還躺在一堆死屍裡,臉拉得比驢子都長。
雖說她的乾坤袋被施了追靈符,非主人不可啟用,但五州之大,天地無窮,既然生死都有可能逆轉,更何況破符奪寶這等小事?若藏在乾坤袋裡的肉身不幸被歹人發現……她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想下去。
“師傅,喝水。”阿囡端着個跟腦袋一般大的鐵盆兒,晃晃悠悠地走過來。
原離沒正眼瞧她,猛地跳下床,趿拉着一雙布鞋便急匆匆向外跑。
可瘋美人這身子實在不争氣,她還沒跑多遠就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阿囡追上來,慌張地拉住原離:“師傅您水還沒喝,傷還沒好,可不能亂跑呀!”
原離沒好氣地一甩胳膊,阿囡竟被甩得倒退了好些個步子,一雙大眼睛呆呆地撲閃幾下,亮晶晶的淚珠就滾了出來。
原離見不得女孩兒哭,心一下子軟了,火也熄了大半,無奈地搖搖頭,然後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
阿囡也不多說話,委屈巴巴地緊緊跟在原離身後。
原離何嘗不知這破身體不能亂跑,但事急從權,她一刻鐘都不敢耽誤,因為她明白,此時還能意識清醒,八成是她昏迷前吞下的靈丹生了效,那就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藥效能有多久,效果能有多少,她心裡可是一丁點底兒都沒有,慌得很。
正琢磨着,阿囡弱弱的聲音忽然傳到她的耳邊。
“師傅,您為何一直繞圈子?”
原離腳步驟停,眼前有一棵歪脖子大柳樹。樹幹挺拔,枝條輕柔,柳葉秀長,任誰也想不到,嚴寒冬日之下,竟還能生出如此漂亮的柳樹。更奇怪的是,原離發現這柳樹越看越眼熟,她恍然驚覺,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走到此處!
“師傅,我,我一直想問您來着,您是不是這兒……壞了?”阿囡怯生生地看着原離,胖乎乎的小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自己的大腦袋。
“……奶奶的,怎麼說話呢!你才腦子壞了!你全家都腦子壞了!”
阿囡哭唧唧地道:“師傅,阿囡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您是不是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聽罷,原離喜出望外,心想,好家夥,還真能聽懂!她重新端量了下阿囡,覺得似乎也沒那麼傻了,便裝模作樣地道:“哎呦,為師我頭好疼,一醒來就發現什麼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