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華笑了笑,眼中還有譏諷挑釁之意,“您讓我插手慈甯宮事務時,就該想到,我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
“現如今,慈甯宮中半數盡是我的人。”沈灼華頓了頓,“您猜,另一份遺诏有沒有送出去呢?”
“你……”太後當即面上變色,忽地吐出一大口污血,“你怎麼敢!你這是……大逆不道!”
聽到此話,沈灼華緩緩合上眼,唇邊帶着幾分釋然的笑意。
“大逆不道?今日我便做一回大逆不道之人。”
沈灼華一擡手,丹翠便從袖口裡拿出另一份遺诏,上面的字迹分明就是一人所出。
“這份遺诏,我親自拟的。”沈灼華在太後跟前展開綢片。
太後撐着一口氣,把頭往前探了探,才辨别出上面的字。
“吾今疾笃難起,将辭人世,唯心系一事。沈氏女灼華賢淑溫良,吾甚憐愛,望善待之,切勿強求,今遺诏,盼吾兒遵行,不得有違。”
這哪裡是什麼遺诏,分明是一張保命符!一張日後可以救沈灼華命的保命符!
沈灼華早就料到她命不久矣,于是親自僞造了遺诏。
自小就在宮闱中,旁人不知,可沈灼華卻知曉當今皇帝先天不足,舊病難醫,幼時不知太後用了什麼法子,讓他的身子養好了,甚至繼承皇位,可最近兩年,皇帝舊疾複發,已是強弩之弓。
如今太子未定,唯獨幼子英王尚未婚配,這是太後一脈唯一有望登基人選,而沈氏,百年世家,是助力英王的最好選擇。
群雄逐鹿,花落誰家尚未可知,皇帝軟弱無能卻又愚孝,空有仁心而無雄才大略,皇後膝下又未曾有嫡子,沈灼華但凡有點腦子,都能猜到太後會留下什麼樣的遺诏。
太後想大聲喚外面的人進來,卻早已沒有力氣,隻能無力的張開雙唇,發出極為細微的嘶啞聲,直到雙目渙散也沒能說出話。
她側躺在榻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這個養了多年的孩子,直至生命最後一刻,她也未能走出這三寸紅牆,飛不出這四四方方的天,鬥了一輩子,本以為是赢家,最後卻給他人做了嫁衣。
沈灼華盯着太後未閉上的雙眸,淡然用手合上。
慈甯宮厚重的宮門被人從内打開,宦官刺耳的聲音劃破皇城的甯靜,“太後娘娘薨了!”
宮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門被人大力推開,寒氣灌入,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走進來,宮女們跪了一地。
入冬後天驟然變冷,連降大雪,整座皇城都被染上一層素白,太後的病就如同那屋檐上的積雪,不過半月便纏綿病榻,太醫也曾對着帝後交過底,太後熬不過這個冬日,隻是誰也未曾想,太後的死訊來的這麼突然,連春節都沒賀,便撒手人寰。
太後的喪儀是由皇後一手主理的,太後年歲已高,算是壽終正寝,但阖宮上下依舊是一片肅穆的景象。
紅牆覆雪,每向前步,威壓似乎便重一分。以至于前行的路靜寂非常,旁的聲音都聽不着,隻餘短靴踩在薄雪上發出的輕微咯吱聲響和風聲。
沈灼華着一身深灰色長袍,衣料并不打眼,僅在衣領和袖口處鑲着宅宅的黑色绲邊,下面的黑色裙擺如墨般深沉,發間别着的幾朵白色絹花被寒風微微吹拂着,每一步都沉重而緩慢。
太後生前希望喪儀一切從簡,帝後孝順,便遂了太後的願。靈堂之中,白色幔帳低垂,靈柩前跪了一地皇室宗親。
沈灼華雖在太後跟前長大,可到底是外臣女,所以隻在角落裡進行跪拜。
帝後祭祀後,便遣散衆人,隻留下嫡系血親在堂前守靈,皇後勸着重病的皇帝愛惜身子,好說歹說才将這位以孝順出名的陛下勸回去休息。
饒是當今皇帝碌碌無為,但這位皇後卻是個人人稱贊的。朝野上下素有賢名,最是溫順賢良。
皇後見沈灼華哭得厲害,又念着她身子骨弱,不忍她繼續跪下去,主動去扶她。
“好孩子,我知你心意。”皇後拉着她的手,滿臉慈愛,“可千萬别哭傷了身子,若叫太後她老人家知道,可又該心疼壞了。”
沈灼華神色凝重,雙眼微紅,眉梢間的悲戚藏也藏不住,點頭時恰到好處地落了一滴淚。
“謝娘娘垂憐。”沈灼華聲音略帶哽咽卻堅定有力:“還望娘娘成全,許灼華為太後抄寫佛經。”
太後信佛,沈灼華此舉,無疑是對太後最大的哀思。
皇後聞言,微微一愣,随即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沈灼華的手背,“你這孩子,真是有心了。”
沈灼華走出靈堂,寒風迎面撲來,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擡頭望向天空。
天色陰沉,雪花依舊紛紛揚揚,似乎在為太後的離去而哀悼。
沈灼華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問丹翠:“哭得真嗎?”
丹翠點頭,“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那便再好不過。”沈灼華畏寒,忍不住地打寒顫,卻依舊做足了禮數,在靈堂外又站了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