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驟然咳嗽起來,那架勢,像是要将五髒六腑都一塊咳出來。
沈灼華筆端因此稍頓,騰蛟起鳳的絹書上,是舒展清麗的字迹,墨色紮入眼簾,沈灼華蓦然熱血上湧。
李淳還在咳嗽,硬生生咳出一口血來。
程雯早已哭得無力,看見李淳的手上是顯眼的血色,抽泣着攥着他的手,她怕自己一松手,便與他天人永隔。
“陛下!您别丢下臣妾……”
李淳躺着,氣息卻愈發微弱,目光直直望着她,但實在沒有力氣再去安撫他那多思軟弱的妻子。
強撐着最後一口氣,聲音嘶啞道:“唯承王,德才兼備,可擔大任……”
沈灼華一筆一劃寫着遺诏,當寫及承王二字時,脈搏随着筆尖移動而沉悶的跳動。
太子之位,已然定了。
“阿雯莫要……莫要……”李淳的一口氣沒提上來,緩緩阖上了眼。
程雯手中握着的手不再有力,床榻上的人,頃刻間便離開了人世。
她俯身伏在李淳身旁,一動不動,隻有喉間發出微弱的嗚咽。
沈灼華往帷幕外望了一眼,一聲不響地去拿制案上的玉玺,将玉玺落在诏書底端。
将诏書和玉玺收在袖中,才伸手去扶程雯,此刻的皇後已經被抽空了力氣,就倚在她的手上。
“娘娘,切勿哭出聲!”沈灼華語氣鎮靜,壓低了聲音在皇後耳邊道。
程雯微微搖頭,面上的哀戚依舊不變。
“太極殿有内賊,娘娘莫要因小失大。”沈灼華神色如常。
從踏進太極殿起,就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其一,皇帝身邊伺候太監大總管不在,反而換了一位二把手夏公公來。其二,太極殿中伺候的宮人全是新面孔。
方才李淳命她寫遺诏時,那位夏公公就在不遠不近處觀察着裡頭的動靜,是以,沈灼華立馬就得出了這一結論。
自古以來,帝王之承大統,都求正位名順,若繼位不以正途,名實乖違,則禍亂生焉,人人皆可讨伐。
邕王手握兵權,雖有謀反奪位之心,可也知曉這一道理。
隔着一層層帷幕。虛虛實實看不清楚裡面,隻依稀看得清幾個人影,自然也聽不清楚裡頭的談話。
“公公,皇後娘娘有些心氣不順。”沈灼華站起來,低着頭走到夏公公面前,故作焦急道。
那張太醫是跟了李淳好幾十年的人,強行補虛的藥方想必隻有皇後知曉,皇後還進得了太極殿,就說明旁人并不知曉李淳大限已至,邕王是想逼宮,逼李淳退位,屆時有禦前的人做僞證,又有玉玺在手,這皇位自然也就名正言順。
夏公公面上凝重的神情即刻散開,變作笑臉,機靈地往沈灼華跟前湊。
“不知陛下如何?”
沈灼華道:“陛下有些乏了,先歇息了。”
李淳近日來都愛嗜睡,夏公公并未起疑。
“不知公公可否讓我去太醫院為娘娘拿些藥來。”沈灼華低頭垂首,語氣無奈道:“公公您也知道,我家娘娘是一步也不想離開陛下。”
帝後情深是衆人皆知的事。
“可……”外頭正在厮殺,夏公公面露難色。
邕王料到陛下一定會将玉玺托付給皇後,特意吩咐讓皇後有進無出。
沈灼華見狀,聲音又焦急了幾分,“公公!娘娘若是出事了,你我都擔待不起啊!”
夏公公撩開簾子,看見榻上的李淳在安睡,而皇後則眉峰緊蹙,唇齒緊咬,似有不平之氣郁結與胸臆之間,坐在榻上強自隐忍。
“罷了,你快去快回。”夏公公也怕皇後出事,隻好應了。
沈灼華腳下穩而急,三兩步就走出了大殿,冬日穿的衣裳厚,那夏公公并沒有察覺沈灼華袖口的異樣。
官兵推着殿門一寸寸地合攏,沈灼華心跳如鼓,一起一落都帶了沒由的緊張。
外頭夜色正濃,仿若一張巨大的幽幕,沉甸甸地罩在宮阙之上,宮燈搖曳,其昏黃之光難破凝重,冷風瑟瑟,似幽咽之泣,透出一股别樣的詭異。
外頭值守的宮人皆屏息斂聲,行步匆匆,巡邏的兵士,甲胄在身,刀槍映月,伴着遠處的刀劍厮殺聲,格外滲人。
耳畔傳來急促細碎的靴聲,震破幽靜,一列兵士,森然趨近。
沈灼華手心不禁冒汗,拿出早已備好的煙花筒,朝天高舉,刹那,煙花直刺夜空。
沈灼華還未來得及邁步,隻聽見“咻”的一聲,一支利箭從黑夜裡射過來,幾乎是擦着她的發髻,一舉紮在宮牆上。
沈灼華吓了一跳,可面上依舊如常,不出所料,下一刻,一轉身沈灼華就被團團圍住。
一群人穿着的盔甲樣式并不是京城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