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女使高舉着一把油紙傘,随着沈灼華一同去往正廳。
高懸的匾額,字迹如鐵畫銀鈎,是沈淨遠親自題的。
甫一進去,沈灼華便覺得氣氛不大對,但依舊壓下心中的疑慮,對着上首的父親盈盈一拜。
“女兒給父親請安。”
沈淨遠微微颔首,将目光看向一邊,道:“明大人至家中做客,你該來見一見。”
沈灼華跟着轉過身,又鞠躬行禮:“見過公子。”
“三姑娘不必多禮。”明霁起身,垂眼回禮道。
沈灼華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嘴邊挂着哂笑,心中暗想,這人又想作甚。
非親非故,突然上門拜訪沈淨遠,怕是宮中那位新帝的吩咐。
明霁說到底是外男,沈灼華隻默默坐在一旁,聽着二人談論政務。
原是為着禦史台呈上來的一封奏折。
這封折子上,毫不留情地言及京中諸王公侯爵風氣不正,貪贓枉法,中飽私囊之事,大理寺外鳴冤的百姓日日都有。
沈淨遠深深歎了口氣,道:“政務民事全然不顧,将大齊律令形同虛設,是該好好整頓。”
“明大人方才所說,我門下的一個客卿牽連其中,不必給老夫留情面。”
明霁垂首應下,躬身道:“丞相大人乃國之棟梁,陛下此舉絕無疑心之意。”
“陛下厚愛。”沈淨遠打量着明霁,忽而道:“明大人深得陛下信賴,前程無量啊!”
明霁沒避諱,徐徐道:“為君做事,自當盡心竭力。”
話道最後,明霁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行禮告退,走時還看了沈灼華一眼。
廳内沒了外人,沈淨遠才又開口:“昨日你實在是不該頂撞安娘子。”
昨日府門外的消息如實傳回他這個主君的耳朵,今日晨間,安桐又特意來禀。
沈灼華擡眼看向沈淨遠:“女兒自認禮數周全。”
“京中多少女郎都是安娘子一手教養出來的,你雖為少主,也不可如此自傲。”
沈淨遠語氣嚴厲,眼中是不滿。
沈灼華深吸一口氣,本不想再言,卻終究沒忍住。
她道:“安姑姑不宜教導女兒,父親不若遣她去教導另外兩個妹妹。”
“逆女!”
沈淨遠瞬間便被她激怒,一揮袖就桌案上的茶盞掃在地上,“哐當”一聲,瓷片四濺,茶香與怒氣一同撲到沈灼華面前。
沈灼華一聲不吭,喉頭發澀。
沈淨遠下令趕走衆人,起身盯着沈灼華。
“難不成你要做啞巴?”沈淨遠臉色差得叫人害怕。
“父親要女兒說什麼?”
沈灼華神情依舊如常,隻是眼尾微微發紅。
她骨子裡的不甘心,落在沈淨遠眼中就隻是礙事的棱角,迫切希望她被拿捏着磨平,成為那個乖巧聽話的繼任者。
予她權力與尊位,教她謀略與策劃,最後卻想将她緊緊攥在手中。
她究竟是女兒,還是一顆可用的棋子?
“父親若想女兒認錯,女兒無話可說。”沈灼華執拗地看着怒氣沖天的沈淨遠,不肯低頭。
沒她父親的授意,安桐如何敢如此行事,無非就是尋個由頭,因着宮中一事,給她立規矩罷了。
沈淨遠聲音冰冷:“你如今是硬氣了,沒有我這個父親的準許,你能如何?”
沈灼華不甘示弱,眼睛通紅。
“陛下的令,父親也能駁嗎?”
沈淨遠冷冷睨着她。
宮變之時,我便應下新帝的旨意,與明霁許了婚約。”沈灼華冷笑着:“父親應當不知曉吧?”
幹脆有力的言語,擲地有聲地問話。
雨落恰似玉珠傾灑之聲,噼裡啪啦落在庭院中,襯得裡頭更加沉重。
沈淨遠眼裡閃過一絲輕蔑,“兒女婚事得聽從父母之命,就算是陛下,也沒有強娶的道理!”
“父親怎知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沈灼華恨恨道:“新帝不敢得罪您,那先帝呢?先帝的旨意您也要違背嗎?”
先帝因着太皇太後,賜給她的無字聖旨,足矣。
沈淨遠一滞。
身子不由得微微顫抖,揚起的衣袖帶着風,“啪”的一聲脆響,手便重重落在沈灼華的臉上。
沈灼華的頭被打得偏向一側,白皙的臉頰上,瞬間便浮起一個清晰的紅手印,刺眼得很。
“來人!”沈淨遠怒目圓睜,大發雷霆,陳叔在此刻進來了。
“讓這個逆女去祠堂罰跪,靜思己過!”
陳叔勸道:“如今時節正冷,姑娘體弱……”
“若不重重罰她,她怕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灼華發髻松散,卻依舊沉着回應:“女兒甘願受罰。”
語畢,沈淨遠隻瞧了一眼沈灼華,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沈灼華堅毅的神情和記憶中的面龐重疊起來。
果真是葉端宜的女兒,同她的性情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