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是,說到底還是沈氏好啊,不然哪能讓大哥這樣的官職都趕回來呢?”
“二郎是個急性子,又不大聽家裡的話,如今看,果真是懂事了不少。”
……
幾個婦人有來有往地打趣着說話,談笑間就把沈灼華架在火上烤。
明氏如今是靠着大房一脈才有榮光,其餘幾脈都是依靠着祖上的功名封了蔭官,長居京中,而明霁,硬是靠自己闖出一片天地,又與沈氏這樣的氏族聯姻,誰不眼饞?
沈灼華這樣的貴女,她們平日裡見不到,也搭不上關系,如今因着婚事,還能端着架子耍耍威風,自然不會放過這樣好的時機。
明母依舊冷着臉,就算衆人言語中明裡暗裡嘲諷着明霁,也沒阻攔。
沈灼華抿了抿唇,有些聽不下去,故意将筷子“啪”一聲拍在桌子上。
方才談論的人立馬收斂了笑,僵着去看沈灼華。
廳内的氣氛驟然間壓了下去,衆人臉色皆變了變,數道視線皆投向沈灼華。
沈灼華微微笑着,語氣卻很冷:“灼華失禮了,望母親和諸位姑姑嬸嬸見諒。”
幾個婦人怔怔看着沈灼華,有些愣神,她們萬萬沒想到沈灼華敢駁長輩面子。
一旁的明母看了沈灼華一眼,神色依然不虞:“二郎媳婦若吃完了,就先回去吧。”
沈灼華應下:“是,母親。”
沈灼華走出宴席,見明霁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他皺眉:“那些長輩為難你了?”
沈灼華極少這樣沉着臉色,那雙總是含笑的雙眸隻盯着他,晦暗不明。
明霁抓住她的手:“誰?”
沈灼華安撫似的反過來拉着明霁的手,搖頭道:“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有些心緒難平。”
明霁對上沈灼華的視線,春光明媚,落在她的身上,疑心是自己的錯覺。她眼裡,是沒有褪去的憂色。
“園中還有些冷,回屋吧。”
沈灼華點頭,二人并步回了内屋。
裴徽音幫着将諸位長輩送出府,見負手站在府門外的明霁,欲言又止。
“二郎,母親請你去一趟。”
她臉色難看,連送客都不願讓新婦來,可見明霁是有多在乎沈灼華,但謝婉,從宴席回來後,便一直陰沉着臉。
又喚明霁去,免不了斥責。
“二郎你多順着母親一些,念在新婚這樣的喜事,想來母親不會……”
明霁打斷裴徽音,微微笑道:“嫂嫂,我知曉分寸的。”
他踏着夜色去了前廳,一進去,便看見坐在椅子上的謝婉,燭火跳躍在她陰沉的臉上,明明風姿不減當年,可眼神卻森然。
“給母親請安。”
謝婉冷笑:“你倒還記得我是你母親。”
明霁開口回:“兒子不敢忘。”
“你如今是娶妻了,”謝婉冷哼一聲,“我早就說過,沈氏不宜娶進門,你一心護着便算了,如今她還敢給長輩甩臉子。”
“灼華并非意氣用事之人,母親誤會了。”
沈灼華面子上一向做得足,若真是發脾氣,定是受了委屈。
謝婉臉色不善:“這個新婦,我不喜,往後你别讓她在我面前走動。”
明霁沉吟片刻道:“母親是不滿灼華,還是不滿兒子?”
藏在袖中的指尖深深攥進手心,明霁眸光幽冷,盯着謝婉,又低頭,似是在隐忍着什麼,在黯淡光影中,薄唇緊抿。
這答案,母子二人心知肚明。
謝婉臉色微滞,定定盯着他,那些陰骘和淩厲不再被壓抑住,她悶悶地笑起來,說:“當年你就不該活着。”
“若不是你,謙兒和甯兒怎麼會被敵軍殘害?你如今成家立業,可有想過九泉之下的弟弟妹妹?!”
謝婉的語聲涼而慢,格外殘忍。
明霁自嘲地笑着。
多麼可笑,又多麼可悲。
可他不也是死裡逃生嗎?
父兄前去支援冀州,燕州兵馬不足,外敵入侵。
明謙和明甯便是在開城迎戰後,被人擄去,慘死在敵軍手中。
下令開城門的,是明霁。
在那場大戰中,燕州大獲全勝,城中百姓無一傷亡,死的,隻有明謙和明甯。
明霁不禁想,若是他也死在那場混戰中,他的母親會不會也這樣惦念他。
可他活下來了,謝婉的喪子之痛,全數發洩在他身上,無盡的悲痛和悔恨,不僅毀了謝婉,也成為懸在明霁脖頸上的一把刀。
叫他時刻謹記,他是個罪人,往後餘生都隻能如此,為弟弟妹妹贖罪,為母親贖罪。
“母親,若是我也死了……”
謝婉無所謂地打斷他的念想,目光深如死水無波。
“你不是好好活着嗎?”
早已猜到謝婉的回應,明霁緊攥着的手慢慢的松開了,他站在那裡,啞口無言。
眼神渙散到愈發漠然,最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