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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複知覺時,現場已經亂成一團。
救護車、警車、騎警的摩托,各色燈光閃爍不停,司機被救出送醫,嚴重變形的駕駛室死死擠壓着後排乘客。
消防被緊急調來,強行破拆施救,切割機轉得火花四濺。
厲行雲的一條腿被卡住,扭曲變形,劇痛到麻木。
他顧不上管,慌亂地抱緊季斓冬:“哥!”
季斓冬比他醒得早,仍靜靜坐着,摸了摸他的頭發,聲音很輕:“嗯。”
厲行雲吓得發抖,臉色慘白,緊緊攥住季斓冬的胳膊:“你沒事?”
季斓冬點頭。
他看起來仿佛的确沒事,除了臉上過分缺乏血色,甚至看不出疼痛,也沒有車禍該有的驚懼不安。
“我幹的好事。”厲行雲全想通了,恨不得狠狠給自己幾巴掌,“罪有應得的是我,我是個混賬王八蛋,哥,是我養的蠱,我放縱季然的極端粉,就因為我是個自以為是的傻逼,哥你說得對,誰弱我幫誰。”
“我現在知道錯了,哥,我真知道了,我後悔得要死,你信我好不好?”
厲行雲的右腿傷到股動脈,在不停失血,他覺得口幹舌燥頭暈目眩,身體一陣陣發抖。
季斓冬按了按他的脖頸:“趴下。”
厲行雲恍惚着被按下。
他才發現,季斓冬一直在和施救人員交流,他們被卡在後排,坍塌的腳手架紮穿車身。
情況複雜,隻能一個一個救。
季斓冬向外面描述車内情況,指引施救人員切割嚴重變形的車身,有條不紊,厲行雲伏在他胸口,眼睛酸澀劇痛,像被一隻手用力揉捏心髒。
和救援人員交流完,季斓冬收回視線,看向沒抽完的半支煙。
就掉在座椅上。
厲行雲拼命扯起嘴角,摸索火機:“哥,我給你點。”
這話太缺乏常識,是真的讓季斓冬笑了下:“不能玩火,尿炕。”
這是玩笑,正經原因是現場情況危機四伏,連切割機都用得心驚膽戰,生怕火星和漏出來的汽油來個親密接觸。
厲行雲挨了教訓,縮了縮脖子,盡力伸手撿起那半支煙,交給季斓冬。
“哥。”厲行雲壯着膽子,嘗試拉住季斓冬的手指,“我估計得住院了,快,狠狠宰我一筆。”
季斓冬接過煙:“厲總這麼大方?”
這大概是唯一的一次,季斓冬叫他“厲總”,厲行雲沒被鈍刀子割心。
這似乎是種絕望的、飲鸩止渴般的歡喜。
起碼季斓冬在和他要東西。
起碼季斓冬在和他好好說話。
“來張卡。”季斓冬點菜,“來套房子。”
厲行雲拼命點頭,怕季斓冬誤解,連嘴也用上:“沒問題,哥,有套江景房,我這就叫人收拾。”
季斓冬問:“還能要嗎?”
厲行雲毫不猶豫:“能。”
“不聯系了。”季斓冬問,“行嗎?”
厲行雲的身體僵了下,臉上凝着笑,壓了壓慌亂心跳,小聲問:“為什麼啊?哥,你跟我說說呗。”
季斓冬摸了摸他亂糟糟的暗淡紅發。
厲行雲拙劣地模仿過去的自己,從外表到脾氣語調,其實很不成功,季斓冬已經盡力嘗試過,對不上,找不到過去的影子。
也或許那并不是過去的影子。
隻是季斓冬的自私視角下,經過潛意識加工,一個并不真實的主觀幻象。
“因為我是人渣。”季斓冬低頭,指腹按了按厲行雲劇烈發抖的眼尾,“我有病,行雲,你會被我逼瘋,我不想等到這一天。”
厲行雲對他,有愧疚,有懊惱悔恨,有因為他下場太慘生出的憐憫。
這些情緒混雜着僞裝成愛。
季斓冬這麼認為。
他無法糾正自己的偏執想法,他隻相信一次愛,壞了毀了就不認為還能複原,兩個人有根本性分歧。
這樣勉強着耗下去,誰都不舒服,遲早,厲行雲對他的愧疚、懊悔、憐憫,會消耗殆盡。
厲行雲睜大眼睛看着他,笑還挂在臉上不敢褪,眼淚大顆滲出,他握住季斓冬的手,張了張口想說話,卻胸腹痙攣着吐出一口血。
混亂的撞擊中,隻顧着護住季斓冬,他的髒器也受了傷。
季斓冬幫他抹去唇角的血。
“你看。”季斓冬說,“行雲,我理智上知道你疼,但我沒有感覺,我是個完全自私的人。”
“不……不是。”厲行雲啞着嗓子拼命搖頭,“哥你不是,你是被我傷狠了。你忘了,當初我摩托賽摔斷肋骨紮了肺,你一宿一宿睡不着,到處問怎麼不留後遺症,連藏醫你都扛着高反親自去找了,砸了幾十萬給我買藥……”
藥裝在仁布玉石刻出的小葫蘆瓶裡,價值不菲,有細密的祈福藏文微雕。
兩人分手的時候,厲行雲把它們還給了季斓冬。
這描述不确切。
厲行雲把它們扔進一個大麻袋,塞進季斓冬的懷裡,把人推出門。
季斓冬想了一會兒,的确不記得了,但厲行雲的話又勾起一輪幻視幻聽,他看見冰冷漠然、黑頭發的厲總,譏諷地叫他“季影帝”,背後護着季然。
“哇。”季斓冬點評,“我好生氣。”
這話很輕松,有些調侃的意味,甚至還帶了點玩世不恭的散漫笑意,很像過去那個嚣張到有恃無恐的季斓冬。
厲行雲失血太多,又吐了兩口,脫力的手指卻不顧一切緊攥着季斓冬:“對,哥,生我氣,狠狠生。”
季斓冬點點頭。
厲行雲求他:“報複我,想怎麼報複我都行,哥,我活該……”
厲行雲的意識逐漸模糊,隻察覺到一根鋼架被割斷,終于破開口子,施救人員七手八腳地往外拉他……能爬出去的出口越來越小。
越來越小,嚴重傾斜的腳手架壓在車頂,變形還在繼續,季斓冬擡手按上他的肩膀,季斓冬似乎不意外。
一隻手還夾着煙,很輕松,像無法無天的季影帝。
季斓冬把他從扭曲的車廂裡推出去。
幾十米高的腳手架,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