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怒氣沖沖的浩蕩洪流退去,沒了趨之若鹜的刷屏,被掩蓋的質疑露出來。
【所以,也就是說。】
有人留言:【到目前為止,你們說的所有“季斓冬的罪證”,都沒有實際證據?】
【都是你們猜的、你們聽說的、你們特地斷章取義歪曲的?】
【因為你們判他該死,所以你們作僞證,狡辯,扭曲事實,因為你們的目的是正義的……這道理是不是不太對??】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
【你們在編造正義,私設公堂。】
【你們這是在殺人?】
一石擊起千層浪,暴怒的粉絲自然忍不了這種指控,立刻混戰成一團,這回的季然沒再被當成“然然”優待保護,粉絲的怒火同樣燃向季然,不少人激烈地批評指責他,罵他是廢物,在這種亂象中仍然不出來替粉絲說話。
是懦弱、是沒擔當、是不負責任的逃避。
明明是關心他的人在被抨擊,被圍攻,他卻躲起來當烏龜。
追問的人更匪夷所思:【對啊!所以你們是剛知道嗎?】
【他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當初,他不替季斓冬說話的時候,你們是怎麼說的?】
——當然是因為季斓冬做了虧心事。
——然然這麼善良,連他都不站出來說話,季斓冬究竟多惡心多該死,不是顯而易見嗎?
【照這個邏輯,季然現在也不站出來,不替你們說話。】
【你們又是什麼?】
當初的評論還沒删幹淨,報應已到,兩相對比當衆處刑。
氣瘋的粉絲徹底不管不顧,抛開一切底線瘋狂罵人,紅着眼瘋狂敲鍵盤,絲毫不顧說出來的話早已毫無邏輯。
卻被郵件聲吓得一個激靈。
起訴書。
厲行雲居然真在打官司,半解散半癱瘓的厲陽傳媒,現在倒是應了當初的承諾,真的為季斓冬一個人服務了。
律師函雪片一樣飛出去,一個又一個嚣張到極點的賬号,毫無預兆地突兀消音,退出罵戰。
點進去看,本人在瘋狂删帖,可惜網絡從來不是沒有痕迹,删掉又有什麼用,還是要法庭上見。
……
厲珩放下手機。
他找不到什麼能給季斓冬念的東西。
季斓冬大概不想聽有關“他是不是該死”的讨論。
厲珩咬着還剩一大半的三明治,抱起季斓冬,繞過不停試圖絆他的腳營救季斓冬的狗崽子,去陽台想讓他曬曬太陽:“你是怎麼長大的?”
他越來越想知道這件事,既是為了查案,也是出于某種不明緣由的私心。
季斓冬還在慢慢嚼最後一口面包。
嚼得很慢,一會兒就走神。
臉頰微微鼓動。
厲珩被他吸引視線,不知為什麼無法移開,心想這莫非就是影帝的本事,怪不得季斓冬這些年被罵成這樣,還這麼有名氣,拍什麼火什麼。
季斓冬把面包咽下去。
厲珩回神,三兩口吞掉三明治,扶着季斓冬靠在躺椅上,起身去給他拿水和藥。
藥有很多種,季斓冬的狀況不好,醫生又新添了幾樣效用強的。
厲珩對照着說明書和醫囑數了半天,總算确認無誤,回來的時候,季斓冬還是他離開前的姿勢。
隻是太陽已經挪動了,直射進來,給人鑲上一層隐隐約約的金邊,尤其是垂在眉間的發梢,沒有血色的嘴唇,還有蒼白的、微蜷着的手指。
厲珩走過去,拿手替他遮陽。
順便把溫水遞給他:“季斓冬,吃藥了。”
陽光刺眼,季斓冬不知道躲,要不是睫毛足夠長和密,就要曬傷眼睛。
季斓冬躺在他的陰影裡,眼睛微微動了下,慢慢回過神,因為“有沒有人照顧過你”這個問題瞬間引出的自我防禦已經消失,這雙眼睛又顯得很溫和。
“厲組長。”季斓冬輕聲和他打招呼。
厲珩俯身,一隻手拿着藥和水杯,一隻手攬住他的肩膀和後腦,讓他稍稍坐起。
厲珩自己坐在一旁,借他半邊肩膀,攤開手掌:“藥對嗎?”
季斓冬也不知道。
他看到厲珩手裡的藥,就低頭吃下去。
厲珩的掌心碰到冰冷的嘴唇,力道很輕,很微弱,像從迷霧裡慢慢走出的、來水源旁垂頭飲水的鹿。
厲珩喂他喝水,見他又含着藥走神,就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吸引回注意力:“咽下去,對,要用吞的。”
季斓冬吞咽,藥很多,喉嚨跟随微動。
厲珩看着都覺得難:“苦嗎?”
季斓冬擡起眼睛。
他不說話,厲珩摸了摸他的頭發,放棄這個問題,直接去廚房給他找白糖。
……神特麼找白糖。
系統看着厲珩手裡那袋已經結塊了的綿白糖,又高興又發愁的,它能做的太少了,隻能盡力帶領小狗保衛季斓冬:「季斓冬,季斓冬。」
系統問:「你好一點了嗎?」
季斓冬低頭,慢慢挪動手指,輕輕摸了摸蘑菇。他變得越來越少說話,但眼睛裡的神情實在很溫柔。
系統喜歡被摸,蹭了蹭這些冰冷的手指,它有點知道季斓冬在想什麼:「不用管主角,不用管劇情,崩成什麼樣我們都不管,完不成任務拉倒。」
「季斓冬,從現在起你什麼都不用管。」
系統說:「你就讓自己過得高興一點,肆無忌憚,胡作非為。」
季斓冬配合地表演高興,他的長相實在太出衆,瘦成這樣,反而少年感鮮明異常,在冬日陽光裡微笑,是叫人挪不開眼的朗朗風緻。
腳步聲停在陽台外。
季斓冬擡頭,溫聲打招呼:“厲組長。”
厲珩沒能立刻出聲,他沉默着站在陽台外,眼前陽光下的季斓冬,和記憶裡月下的少年重合,泛着光的鹿涉水而來。
“很苦啊。”季斓冬說。
于是厲珩被自己的腿帶過去。
他手裡還捏着那袋硬邦邦結塊的綿白糖,但沒打開袋子,隻是走到陽光底下。
季斓冬很虛弱。
能騙過數據,卻瞞不過直覺的虛弱。
季斓冬的吻戲高明,傳聞中沒有他帶不進戲的演員,傳聞中季斓冬是相當風流荒唐、第一面就會和人接吻、卻又從不負責的那種人……厲珩被他握住手腕,就不懂得掙脫。
觸感很冰。
這實在是個很溫存的、半開玩笑的吻。
“好多了。”季斓冬笑了笑,“謝謝。”
季斓冬并沒有深入,仿佛這隻是一場關于“肆無忌憚、胡作非為”的表演。
救贖值穩步上漲,系統歡天喜地撒花,極力撺掇季斓冬發揚反派風格,沒事就把厲組長抓來親嘴玩。
厲珩卻蹙眉,眉頭鎖得很緊,不是因為冒犯,他暫時沒有閑心考慮證人相當嚣張的輕薄和冒犯。
厲珩問:“好多了嗎?”
季斓冬輕輕揚眉,仿佛一瞬間恢複正常,彎了彎眼睛要開口,卻被抱住。
厲珩半跪在躺椅邊沿,伸手圈着他的腰背。
“這樣,季斓冬,你的……朋友。”厲珩在他耳邊說,“聽不到。”
是真也好,是假也好。
厲珩接受這個設定。
但他不接受季斓冬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融化掉,留下一個剔透的、空心的、仿佛很好的冰殼。
“季斓冬。”
厲珩說:“我想……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十二年前,他沒有察覺到少年緘默的求救。他知道現在的季斓冬已經不想了,他知道,但至少,至少。
厲珩握住傷痕累累的手腕。
季斓冬的心跳抵着他的掌根,微弱無序,季斓冬調笑地演一個吻,但其實吝啬至極,甚至不肯把藥的苦澀分給他嘗。
或許有情緒壓過公事公辦,或許有東西失控,或許是因為一雙眼睛漂亮,厲珩這種人,向來不會覺得什麼眼睛漂亮。
厲珩攥着簡陋的袋裝綿白糖。
心髒跳得很急。
“很苦的話。”厲珩請求這個人,“别急着走,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