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斓冬被他抱着。
很安靜,體溫很低。
和陽台刺眼的太陽格格不入。
厲珩嘗試摸他的頭發,太陽下的人不開口,不動,不接近最後那一丁點距離,像無知無覺的剔透冰殼。
厲珩的掌心蓋着蒼白冰冷的後頸,嘗試輕按,但沒有回。面前的眼睛仍彎着,帶有一點稱得上溫和的遙遠弧度,隻是映不出影子,厲珩俯身碰上噙着笑的唇角。
他像在亵渎一個幻象。
和剛剛完全不同,季斓冬沒有反應,任憑他親,厲珩低聲道歉,收攏手臂,抱住頹軟安靜的頭顱。
他輕輕撫摸着季斓冬微張的眼睛。
季斓冬仰在他的手臂上,還是帶着一點笑的影子,厲珩觸碰這些睫毛,發現季斓冬不知道躲,不知道眨眼。
厲珩不清楚他在看什麼,那片天空連雲也沒有,空無一物。
厲珩握住垂落的手。
“抱歉。”他低聲說。
厲珩把季斓冬輕輕抱起,放回到客廳的沙發上,俯身跪在沙發旁。
拉上遮光簾後的客廳很暗。
黑暗有時危險,有時安全。
厲珩低頭,他在這種事上并不熟練,模仿着季斓冬的動作,試着慢慢分開毫無力度的唇齒。舌尖謹慎搜索證據,抵着滲出寒氣的上颚,有些血腥甜味的口腔,慢慢掃過舌根,嘗到藥殘留的極苦味道。
季斓冬沒說謊,這藥就是很苦,苦得難以置信。
厲珩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慢慢結束了這個過程,撐起身,他用了幾秒才想清楚自己剛才幹了什麼。
他後知後覺,起身時有些倉促不穩,迎上那雙眼睛,怔了怔。
季斓冬躺在沙發上,被他吵醒,微微轉頭看着他。暗下來的寂靜空間裡,這張臉更優越得荒謬,厲珩想起見過的那些充滿宗教暗喻的中世紀油畫——有影評家這麼評價那些有季斓冬的藝術品級大熒幕。
或許季斓冬聽見了他吵過頭的心跳。
厲珩向後退,可隻來得及退半步。
沙發裡的人笑了笑,厲珩就回去,半跪下來,握住那隻手,輕輕托起季斓冬的脖頸。
“厲組長。”季斓冬開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漫不經心,又是那一副很風流放縱的影帝派頭,“過去沒親過人?”
厲珩被問到軟肋,滞住,臉上神情一僵。
他聽見季斓冬輕輕笑了一聲。
換個毛頭小子,一定要被笑得氣惱,覺得堂堂季影帝實在倨傲、目空一切、看不起人,簡直就是在羞辱人。
但厲珩畢竟已經不在這個範疇,他比季斓冬還年長些,政壇浮沉早磨掉好勝心,不覺得承認“單身三十年”有什麼丢臉:“嗯。”
厲珩低聲問:“親得很差?”
這個問題似乎也讓那雙眼睛微訝。
有點出乎意料、有點訝異的時候,季斓冬看起來更像是活着。
他看了一會兒厲珩,眼睛裡透出些真心實意的笑,搖搖頭,慢慢嘗試恢複對身體的控制。這個過程并不容易,厲珩發現季斓冬似乎已經不太熟悉自己的手。
蒼白到泛青的、瘦削冰冷的修長手指,仿佛藝術品,卻因為藥物的影響,在無法遏制地微微發抖。
但這絲毫影響不了他的體面。
季斓冬有這個本事,隻要他坐起來,那種不會失控的從容就會恢複。
“不差。”季影帝親自點評,“親得很好。”
厲珩低頭笑了下,他索性放松,就這麼跪坐在沙發的地毯前,看着大概有細節強迫症的季影帝俯身,親手替他整理領帶、工裝襯衫和調查局标配的槍套背帶。
調整好所有細節,季斓冬撤開手,靠回到沙發裡欣賞。
厲珩看向自己:“這樣比剛才潇灑嗎?”
他這麼問,一隻手還護在季斓冬背後,稍稍傾身,拿過幾個抱枕疊在一起,讓季斓冬能倚靠着坐穩。
季影帝很不吝誇獎:“迷倒一片。”
厲珩看不出區别,但能讓季斓冬稍微放松,哪怕打發時間,也很令他覺得樂意:“那好。”
厲珩起身,找出取證用的相機,放在季斓冬手裡:“幫我照張證件照?”
季斓冬的手臂托不住相機,被壓得落在腿上,厲珩也配合着半跪,本來也是閑着無聊打發時間,厲珩教他随便亂按快門,不用管成片,反正這些年早換成了數碼相機,也不必擔心浪費膠卷。
模拟快門的響聲亂七八糟響了一會兒。
睡醒的小狗開始搗亂,跑來跑去不停入鏡,又很快嫉妒起季斓冬腿上的相機,試圖把它拱掉,自己爬上去。
厲珩站起身,拿走岌岌可危的相機:“季斓冬……”
他看見這雙眼睛彎了下。
“厲組長。”季斓冬忽然開口,“不要說‘我記得’。”
厲珩頓住。
他把這三個字吞回去。
他的确正要這麼說,相機是個很合适的切入點。
他記得季斓冬那個變态繼父就是攝影師,季然這麼怕追查過去的事,一定是因為隻要查到底,就能找出對他幾乎是毀滅性的證據。
會不會和攝影有關?
會不會是照片、或者錄制的視頻?
施虐者有時是會有這種癖好,保留影像私密欣賞,甚至無法割舍、無法銷毀這些影像……這個混亂扭曲的家庭裡,或許存在不止一個施虐者。
這些念頭都在漩渦裡消失。
厲珩蹲在沙發前,一隻手放在季斓冬的膝蓋上,擡起頭,看着這雙仿佛又在瞬間遙遠的眼睛。
他不清楚……季斓冬是否真有什麼讀心的天賦
又或者是戲演得太多,套路太熟,于是這人間不再有新鮮事。
“當然。”厲珩說,“我隻是想問,雪停了,季斓冬,你想不想一起去買一塊糖漿松糕布丁?”
他賭身經百戰的季影帝,也并沒應付過這種轉折突兀、毫無邏輯的對話——現在的氣氛明明很僵。
季斓冬問得仿佛情場老手,其實經驗也寥寥。根據季斓冬從厲行雲那裡習得的邏輯,這種時候,自然要季影帝打破僵局、找話題來緩和氣氛哄人。
季斓冬通常不會被置身于一個很開放的選擇:既然雪停了,陽光又不錯,要不要去買一塊熱乎乎香噴噴的甜膩布丁。
……
或許賭赢了。
季影帝沒找到合适的劇本,于是沒找到台詞,抱着四腳朝天露肚皮的小狗,眼睛裡又露出那種微詫的茫然。
厲珩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氣。
他發現自己掌心有汗,心跳也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從沒這麼緊張。
怕季斓冬認為,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從證人口中套話。
怕季斓冬對他失望。
這感覺陌生,厲珩隔着肋骨敲了兩下心髒,起身去做出門前的準備,假裝無意來回路過客廳三次,發現狗崽子根本是在耍賴阻撓季斓冬出門,遂與狗崽纏鬥。
五分鐘後成功讓藍灰制服沾滿狗毛。
系統幸災樂禍,拽着季斓冬一起放肆嘲笑。
季斓冬靠在沙發裡的這一會兒,懷裡已經換了相機、狗崽、蘑菇,看着頗顯狼狽的厲組長,也笑了笑。
“厲組長。”季斓冬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