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燈淨隔着兜帽,揉揉他腦袋:“他們有各自的範圍界限,你在這裡喊,他們是沒辦法回應你的。”
他握住唐郁右腕,身影無端閃爍起來,好似周圍的磁場壞掉一般,給唐郁吓了一跳。
“怎麼說也算是我的老巢了,在這裡,我可以憑心而動,随意前往任意地方。”
唐郁小聲嘀咕:“憑心而動?這不就類似于空間轉移,你什麼時候這麼逆天了……”
“少貧,我帶你去見見他們。”
唐郁最後看了一眼這夢幻景象,揚眉輕笑:“好啊,那就辛苦梵哥了。”
“不辛苦,他們感知到你的氣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梵燈淨帶着他一個轉移,眨眼間就換了個地方,依舊是那頗含生機的景象,他笑笑:“你再喊一聲?”
“好啊。”唐郁微微笑,前走幾步,打量着周圍的景象。
“諸位前輩,唐郁來訪。”
話音剛落,隻一刹那,憑空陸陸續續出現許多人影,有熟悉的,也有隻一面之緣的人,但唐郁都能叫得出名字。
他笑着打招呼:“諸位,一晃五百年,許久不見了。”
司徒故訝異地打量着他,一閃身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是你啊,淨淨死活不開口,說要給我們一個驚喜,我當自己感應錯了呢,果然是你!”
唐郁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這張臉,頗為感慨:“速度真快,一閃身就到了,好酷。”
“這有什麼,你不是也這麼過來的?”司空故瞥向一旁微笑看着的梵燈淨,閉眼搖了搖頭。
“我們跟你梵哥都是一樣的,他能憑心而動,我們自然也可以,好歹是住了五百年的地方……”
唐郁笑容一頓,心中隐痛,面不改色,目光放眼望去那一個個人影,扯出輕松的笑容。
“你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放心吧,我們同妖族的戰争早勝利了,修仙界已經平穩度過了五百年,小輩們也各有本事,不必擔心。”
司空故拉着他,故作輕松:“淨淨都告訴我們了,看到你的時候我們就猜到了。”
“至于那群小輩們啊……”
“我們的傳承就在那裡,有的是機會考察呢,咱們好不容易見一次面,不談這個!”
傳承……
這話一出,本安詳和樂的重逢氛圍一頓,山聞岔開話題,一把拉開唐郁。
“我們都在這邊,怎麼隻跟老司空講話,我們可要難受了奧!”
“就是就是!”一旁的故人們也樂呵呵地,“剛好,往這邊來,還有山聞一直攢着的陳釀,咱們好好碰一個!”
回頭看一眼梵燈淨,對上他沉靜的目光,唐郁心底也平靜下來,刻意不去想别離的時光,像五百年前那樣搭上身邊人的肩膀。
“山聞叔的酒?我可太饞這一口了,做夢都在想呢!”
其他人也笑:“今天可算是有福了,他平時可輕易不拿出來分享呢,小氣的很!還是小郁有面子!”
“去去去!”山聞正拿了酒過來,聽見這句話一個白眼。
“少廢話,快去整些酒碗來!”
……
都是曾經修仙界的頂尖人物,這點東西實在是不值一提,很快衆人圍坐下來,甚至有人變幻了環境,入眼一碧萬頃,春風和暖,燕語莺啼。
酒入喉腸,燒出胸前一片灼熱,幾聲安靜碰杯,額頭細發随風而動,唐郁半睜着眼眸,似夢非夢。
平日裡稍微調動下靈力,幾大壺都喝不倒的人,如今隻淺啜幾口,雙眸便染了一泓醉意。
司空故的雙頰泛起微紅:“小郁啊,那群小孩我看是你帶着的?怎麼現在都進了宗門了?”
手上還在倒酒,山聞一個激靈:“什麼?宗門?當時我邀請你都不樂意,我一走你轉頭進别人宗門?”
揉了揉額頭,唐郁無奈:“隻是受人之托,幫忙看護一二罷了,我哪有心思進什麼宗門……”
他說着說着,想起自己還要扮演“正道之光”信陵君的事,開始心虛起來。
“哪個宗門這麼有福氣啊,連我們屠夫戰神都能請動。”
梵燈淨正襟危坐,對上亮晶晶的雙眼,無奈幫人解圍:“小郁向來好說話的嘛,而且他心野慣了,待不住這些宗門,還有自己的徒弟要教。”
“徒弟?”
這一下子就把他們的注意力給轉移了,人前威嚴無比的大能們此時就像瓜田裡的猹一樣。
“背着我們偷偷收徒弟是吧,是我們認識的人嗎?能讓小郁帶着,資質一定很不錯吧!”
“資質不錯,現在已經合體期了,随他爹娘。”唐郁笑容淡了些,也沒什麼好隐瞞的。
“子聽,唐子聽。”
“是子盈姐的遺孤。”
“……”持酒碗的手微微一顫,好在沒有酒水撒出,梵燈淨閉了閉眼。
穆子盈同他也是過命的交情,當日他勘測天機,星辰說唐郁的大徒弟同他有所淵源,沒想到是這樣的淵源。
子聽……是個好名字。
若是他爹知道,他兒子比他年輕的時候還有出息,不知該作何感想。
原本還在吵鬧的衆人蓦地息聲。
穆子盈死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失蹤,但妖族入侵在前,葬禮也不算盛大。
就算她最終有了心悅之人,她一片張揚的紅色裙角,也不知妝點了多少人的夢。
唐郁苦笑,好像又無話可說了。
他隻能一次次地碰杯,和衆人一起,将數百年的苦澀、重逢的欣喜、即将面臨的死别和堅定的支持融于一聲聲的清脆響聲中,将自己灌的滿面潮紅,酒水溢出嘴角,權當是最後一次脆弱。
“不好意思啊各位,失陪了。”
半晌寂靜聲中,有人突然開了口:“我的傳承宮殿,有人通過了考驗,我得去看看了。”
唐郁喉嚨好似被卡住一樣:“這一去,選了傳人,你是不是就要消散了?”
山聞無奈一笑,不答反問:“你酒也喝了,還有什麼舍不得的?”
“我們早就死啦,隻為了這點傳承,留下一抹神識來,終年被困此地,不像小淨還是個天機術士。”
明明是一抹神識,寬厚大掌落在他身上卻好像沾了溫度。
唐郁:“這麼多年過去,你們也很寂寞吧?這樣值得嗎?”
山聞一頓,不知想到什麼,面色複雜:“你知道的,整個妖界,并無我等容身之處。”
“我已缺席了最關鍵的戰争,無顔面對舊友,能留下一些傳承,給自己和小輩們一些體面,實為萬幸。”
五百年前的意外,仿佛不告而别,他們缺席了那最最重要的,事關人族大運的最後戰役,齊齊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
而他的同期們為了後代能自由翺翔于這片土地,浴血奮戰。
五百年後再見,英勇抗敵的人早已化為一抔黃土,而當初驟然消失的人也老的老,死的死,野草漫延,隻風沙一揚,天地厚葬。
……說得難聽一點,不就是一群孤魂野鬼麼!
如今這群人為了小輩可追曆史、可收傳承,甘願放棄自由,承受幾百年的孤寂,不入輪回。
僅剩的一線神識,在同他短暫的重逢後,再次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