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事不愧是來自金阙峰的執事,眼力一流,态度完美,道:“掌門交代過,您踩上來即可。”
在他攙扶上劍的過程中,虞洗塵扶了一下他的小臂。
正在拔白玉蓮花杆子的於獵看到,冷哼一下。
連着一陣啵啵聲。
嘩啦,什麼出水。
他把一排白玉蓮花拔了出來。
莫白疑惑地看着師兄逐漸用力,看着師兄啪一下将帶泥的蓮藕拽斷,看着師兄順着蓮花杆向上,咔吧咔吧地捏。
師兄在幹什麼?
莫白難以理解。
再這麼用力下去,就不能玩比杆杆了。
*
行山獄裡沒有光。
大門打開時,所有照入行山獄的亮色都像被吞沒一般,沒入阒寂無聲的黑暗裡。
但行山獄裡有水。
每間牢房都有。
滴答,滴答,滴答。
子時一滴,辰時一滴。
不入行山獄者,很少知道這個計時法。
問行山獄内的囚徒,他們也隻會告訴你,我在這了六十萬滴,我在這了九百萬滴,我在這過了八千萬滴,我在這過了十億零三千萬滴。
也有可能,他們根本不會告訴你。
嗒,嗒,嗒。
永遠也不會滴盡一般,一生便這麼過去了。
行山獄外,有一名守獄人。
他的眉梢結了冰。
行山獄中實在太冷。
守獄人一旁,一弟子模樣的青年坐在地上,不太莊重地靠牆昏睡。
他倒是沒有結冰。
一道青煙從守獄人、從昏睡弟子的頭頂眼前入了獄。
守獄人的眼睛一眨不眨。
守獄人的眼球一轉不轉。
他沒有發現。
進入其内,寒意陣陣,針落可聞。
無數道徹骨寒意凝聚在一起,又散作鋒利淩亂的劍,在獄中走廊來回流竄,宛如此地劍下亡魂不甘的撕撓。
青煙來到離獄門最近的囚室,發出淡淡微光,向内看去。
囚室内,樹妖變回了原型。
盤根錯節的枝條遍布整個囚室,保護自己的樹心,也保護自己的魔骨。
不知為何,樹妖的枝條不敢溢出窗口,剛好方便來人探查。
留落已在獄中待了兩天。
但他仍不知道這些寒意是什麼,隻知道走廊寒意入骨。
剛入行山獄時,他不過探頭想向外看上一眼,被寒意将生長的魔骨凍得凝滞。
待自己變回原型,已然晚了。
他的表皮已被凍至壞死,如一塊冰做的外殼。
青煙從囚室僅三寸大小的方塊窗中鑽入,落地,化為一道人形。
於獵喊道:“留落。”
陷入沉睡的樹妖被他喚醒,見是他,喜出望外地道:“少主!這是什麼手段,我怎麼從沒見過!你定然是來救我的!”
於獵站在原地,定定看了樹妖許久。
透明的煙氣中,他如同看一棵死物的神色一覽無遺。
看得樹妖的外殼連同樹心都開始顫抖,他才道:“留落,我何時救的你,你還記得嗎。”
留落:“三年前……少主,你是來救我的,對嗎?”
於獵再次避開了這個問題,道:“我想了很久,你為何要将虞洗塵牽扯進來。”
留落最後一絲獲救的希望也消失了。
樹妖抖擻渾身枝條,枝條如竄出的長蛇,無一根遺漏,刺向於獵的幻影!
於獵不閃不避,道:“白費力氣。”
樹枝穿過泛着微光的煙氣,什麼也沒有打到,反而因打中囚室牆壁,被燙到一般縮回。
於獵道:“遇見你時,你被橫斷山的同族排擠,一點帶靈力的水源都找不到,我幫了你。後來你因偷取靈水,被同族追殺,我幫了你。之後你被同族暗算,被鑽心蟲吃掉半個樹心,蛀爛大半樹身,神魂都被它啃食,我也幫了你。”
於獵是真的很疑惑:“我救你數次,自認對你很好,你為何要叛。”
於獵救下他時,他是性格最腼腆真誠的樹妖。
而如今的留落見偷襲不成,收回枝條,毫無羞愧之色:“你不過為了驅使我。”
於獵:“如果單純為了驅使,我做那麼多又何必?隻要你入魔,長出魔骨,樹身早晚會長出魔肉修補自己。初入行山那半年,我的月錢都拿去了丹心藥堂,去換隻有樹才能用的生發藥。”
留落慘然道:“可你不入魔。”
他如同找到了新鮮的信條,執迷大吼道:“你抛棄了我!你不入魔!你明明說過你是魔界少主,你騙了我!”
於獵:“所以你告訴秦恪,那本書是虞洗塵的,你要一生都是劍修的虞洗塵被所有人先入為主地誤解,你要全行山都認為他是魔,你要以後行山一旦有魔物的風吹草動,這個病秧子第一個被懷疑。”
樹妖一片寂然:“是又如何?”
於獵仍在繼續:“你想,要麼他會将那本書是我的說出來,要麼他會将我逐出山門,要麼二者皆有。而我不到築基,藏不住任何東西。你要虞洗塵恨我入骨,你要秦恪追殺我到魔界入口。你要一石二鳥,一箭三雕。留落,你要我不得不入魔,才能活着。”
留落眼神發木:“你自诩魔界少主,難道不知魔秉性何如?為何還要怪罪我?我不也是成為魔才能苟活,憑什麼你還有退路?這些日子,三寸魔骨已讓我生不如死……”
於獵那張從頭到尾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笑。
笑得如同無常揮勾,令留落毛骨悚然。
“誰說我是來怪罪你?”
“我來,當然是要殺你。”
留落向後退縮,不相信這個十三歲的男孩能殺死自己,厲聲道:“你怎麼殺我,這可是行山獄!魔氣一旦出現,會被外面那些寒氣斬碎!”
少年有些吃驚地挑起了眉,無辜道:“你以為,我是怎麼進來的?”
留落:“救——”
噗的一聲。
綠色的熱血混雜着帶着魔氣的樹心,噴濺一地。
樹妖隻長出一點的魔骨,被一隻腳沒有任何停頓地踩碎。
於獵拿起長得完好、不再殘缺的黑色樹心,用衣袖認認真真擦掉樹心上每一滴綠色的血,自言自語道。
擦拭過程中,因他動作很慢,樹心表面結出一層薄薄冰殼。
“你不過三寸魔骨,就天天喊疼。我的魔骨可有八尺。最高時,接近一丈。”
“十二次,重來十二次,你知道這十二次我是怎麼過的嗎?”
“留落,我可是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的魔頭。”
“死在我手裡也好。在魔界,你更活不下去。”
“下次投個好胎。”
手下統禦無數魔族的魔主……
怎會不知如何殺死剛入魔的妖?
他還要臉。
這件事讓那個不到五百歲的劍修處理,實在是讓他一張老臉都丢盡了。
因此他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方法。
殺死編造證詞的證人。
*
禦劍飛行果然比走棧道快得多。
留落此事,可大可小,目前在沒有确鑿證據的情況下,分作行山内務。
秦恪所要求的也隻不過是對好口供,看虞洗塵所說與樹妖有何不同。
因此,九峰峰主以及掌門,在誡劍堂偏殿齊聚。
除了秦恪,其餘人都以水鏡現身。
虞洗塵被執事帶到。
飛行過後,遲來的不适感讓他頭暈眼花。
秦恪見他一進門便扶住牆,一副弱柳扶風的架勢,掩住眼底厭惡,冷冷道:“你怎麼了。”
在陣陣惡心感中,虞洗塵道。
“暈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