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無影無蹤。
虞洗塵維持着按在門上的姿勢,轉過頭。
他臉上幹幹淨淨,什麼都沒有。
秦恪收起劍,道:“抱歉,師弟,是我過分。”
虞洗塵沒有理他,向施問夏道:“三師姐,我無礙,放心。”
施問夏:“稍後來藥堂找我。”
人困在蜃海樓中,若回憶有關魔氣,秦恪會第一個感知到。
他看不見,也聽不見霧中發生了什麼。
這沒有什麼所謂。
無論霧在不在,無論其中人回憶了什麼,秦恪總會知道。
隻要回憶沾染了魔氣,隻要内心有絲毫轉向魔的偏移,他的劍意就會被有關魔氣的回憶腐蝕。
就像魔氣腐蝕劍修那樣。
秦恪殺了很多魔。
其中當然也包括投靠魔族的奸細。
再冷靜的奸細,都會在蜃海樓裡見到端倪,這是他敏銳的道。
但虞洗塵身上什麼也沒有。
于是秦恪撥雲見霧,讓劍意散去。
不赦峰給予他的冰冷神色早已融入他的骨血,秦恪收起劍,面色冷然,道:“你神識穩定,未落下練習,很不錯。若平常金丹,早已在劍意下心神潰散。”
放在以往,虞洗塵該與他鬥嘴。
全因秦恪這仿佛師長考校修為般的語氣。
今日他沒有。
可能有些累,也可能有些厭煩,虞洗塵并未謙詞。
他沒有說,秦恪你也是為了行山、為了大局,沒有說,你恨魔入骨、可以理解,也沒有抖機靈,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他隻是道:“秦恪,除了剛才說的那個要求,我還要你幫我一個忙。”
秦恪:“與魔有關麼?”
虞洗塵搖了搖頭。
秦恪:“是我之過。他日你修繕通天峰,花銷我來。”
虞洗塵回絕道:“不必。我的住所,随心所欲。且我未說要求何事,你怎知我不會刻意為難。”
說着,推門走入門外暖色煙雲中。
誡劍堂位于第二峰,重華峰。
重華峰風景秀美,背靠山崖,一道銀色匹練從山巅倒灌,直墜重華殿後。
瀑布落下的水霧如絲,隆隆聲不絕于耳。
有弟子在瀑布下練劍,劍入水簾。
虞洗塵從誡劍堂門檻跨過,從青石拱橋走過,從山間小道行過。
他從這所有的嘈雜中穿過,走向棧橋。
執事欲送。
虞洗塵沒有回頭,放在身側的手擺了一下,仍在發細微的抖。
執事站住,原地行禮。
天邊雲緩。
與虞洗塵來時相比,也不過隻挪動了一片。
*
通天峰。
虞洗塵看着池中奄奄一息的白玉蓮花,對身邊的於獵說道:“你将花弄死了,我看什麼。”
於獵:“花有什麼好看的。”
他的變聲期似乎到了尾聲,近日聲音更加低沉,沒有了原先的沙啞。說話時,給人一種在少年與青年之間互相切換的矛盾感。
虞洗塵看了一眼他,收回視線,道:“比你好看。”
於獵:“我确實沒你好看。”
於獵說完,等了幾息,以為虞洗塵會像往常一樣還嘴還得自己無法反駁。
今日沒有。
於獵挑起眉,難得見到他低落:“怎麼了,被懷疑了就心情不好?聽重華峰的執事說,魔死了。造謠的都死了,你不會有事。”
虞洗塵:“你幹的。”
於獵:“啧,和你說話真沒意思。是我殺的又怎麼樣,我犯了殺孽,師尊要将我逐出山門麼?”
他說的是以前的虞洗塵。
那個虞洗塵虛僞到,不忍看殺生。
虞洗塵不理會他,問道:“為什麼幫我。”
於獵從白玉蓮花池裡撈出玉蓮藕,在池邊清洗玉蓮藕的泥,道:“你隻能死在我手裡。”
虞洗塵看向他手中的蓮藕。
他這微微偏頭,觀看於獵洗蓮藕的姿勢,好像兩人隻是在讨論這蓮藕如何切。
他道:“於獵,你還是要入魔。”
於獵訝異地道:“你今天去重華峰,到底幹什麼了?我本以為是秦恪威逼你,難道沒有,其實秦恪給你開天眼了?”
虞洗塵靜靜站着。
師尊今天柔軟的态度實在不同尋常,於獵難得說了一句真話。
於獵:“那是我家,你會不願意回家嗎。”
他入魔後,長魔根,也有道種。
他會仙術,他有魔焰。
他沒有魔的缺點,他有仙的劍。
他能在夜裡視物,他被劍氣打上,也不會像留落那樣被燒着。
得到什麼,也會失去什麼,或者說,承受什麼。
仙與魔,兩種不同的力量在於獵身體中無數次撕裂,沖撞,毀滅,重生。
他是被此處抛棄的生命,他是無數輪回中踽踽獨行的旅人,但到了魔界,卻被魔界認為是進化至臻的主,安得一隅。
也正因此,即使魔界被人間如此抨擊,如此厭恨。
那也還是他的家。
在深紅天空下,嶙峋矗立的魔宮裡,有一間最大、最魔氣缭繞的殿宇,終會刻下他於獵的名字。
宮殿頂端,會挂滿敵人密密麻麻的風幹頭顱。
讓他自在,也讓他親切。
虞洗塵:“現在什麼都沒有發生。”
小龍說過,於獵隻能按照别人的話來走,不然會無數次在原地繞圈。
虞洗塵能猜到,於獵并不驚訝。
於獵拿着幹淨的玉蓮藕,手指在玉蓮藕胖胖的側身點動一下。
【主線任務一:殺死虞洗塵】
【任務進度:0%】
【任務獎勵:欃槍*1】
【任務倒計時:63:24:32】
於獵笑了,笑得沒有什麼溫度,在心裡道。
很快了。
很快就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