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洗塵看了一會兒屬于自己的那道身高線,在晨光中開始了今日的課。
“近日在學宮學了什麼?”
“我知道!”莫白舉手道,“學了君子正衣冠,禮坐行立,言揖誦書。”
虞洗塵:“具體何意。”
莫白當然不會覺得虞洗塵不知道。
他掰着手指,回憶道:“禮指為人有禮數,在家事父母,入山事師父,與之言則應,教之事則行;坐則端正,齊腳斂手;行則籠袖,緩緩徐行;立則拱手,正身肅容;言則樸實,揖則屈腰;誦則斷字,行以句讀;書則執筆,齊且幹淨。”
虞洗塵:“那莫白,我再問你,為何我們一個劍宗,要先學這些,不學劍術?”
莫白苦惱地擰起眉。
他思考了一會兒,思不出來,将求助的目光遞往自己師兄那邊。
他師兄歎了口氣,道:“因為會活很久。”
虞洗塵:“不錯。因為入行山者,都會活很久。”
他繼續道:“活得很久的意思是,你們有很多時間學劍,或者說,此後一生,除去道侶,劍是陪伴你最久的東西。行山開山萬年,入門後,你們的人生也才剛剛開始,并不着急。比起教你學劍,先要教你做人。”
莫白:“若教不會做人呢?”
虞洗塵:“那便被他人的劍教做人。”
莫白若有所思。
虞洗塵:“天下三山,行山,香山,麓山,隻有麓山不學禮課。”
莫白:“這是麓山不如我們的意思嗎?”
虞洗塵:“非也。”
劍修解釋道:“在我看,麓山是直指劍道本心的門派,入山門後,弟子們做的第一件事,是選劍。”
莫白:“選劍?它們的弟子剛入門就有劍了嗎?”
虞洗塵:“不錯。麓山弟子會在劍廬中選一把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劍。傳聞上古時有一鐵匠,一生造出無數把劍,一把未賣,直到造出最符合心意的一把劍時,頓悟飛升,留下劍廬、以及劍廬中成劍、劍胚無數。”
於獵:“劍胚就在麓山?”
虞洗塵:“就在麓山。”
活了十二周目,於獵聽到這時,依然像發現了隐藏關卡。
他沒聽說過。
於獵:“你好像更喜歡麓山。”
虞洗塵:“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總會比較向往外面的世界。”
他接上剛才的話題:“我要說的是,莫白,你之前在學宮學的這些課,與我今天要講的,沒有關系。”
莫白:“那虞師今日要講什麼?”
虞洗塵把自己身側的桃木劍拔出來,說道:“講劍。”
劍者,兵也。
人稱百兵之首。
而虞洗塵手上這把,看得出很愛惜,但已經有些陳舊。
虞洗塵:“這把劍是什麼劍?”
莫白:“木劍?”
於獵:“死劍。”
虞洗塵:“你們說的都對,也都不對。木劍,以材質區分劍,死劍,以有無靈氣區分劍。還有人以是否能殺人區分劍,那我若摘下一枝桃枝,說我能以之殺人,桃枝就也是劍了嗎?”
莫白擰起眉頭,嘗試描述道:“三尺長、有這種劍形狀的……叫劍?”
虞洗塵:“劍模也是劍了。”
於獵:“要有意。”
虞洗塵:“什麼意?”
於獵:“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虞洗塵:“很接近。”
他雙手橫拿桃木劍,道:“前面說劍會陪伴你們很久,也說麓山入門便選劍胚,還說鐵匠造出無數不一的劍。有一個說法是,你将手中劍塑成什麼樣,它就是什麼樣。”
莫白:“若我不喜歡我傾盡全力造出的劍呢?”
虞洗塵:“那要看你是已經找到了新的劍,還是沉浸在舊劍碎裂的痛苦中難以自拔。”
於獵:“沉浸在舊劍碎裂中又怎樣,這不是有情有義嗎?”
虞洗塵:“劍修,劍修。於獵,你說,修的劍碎了,還算劍修嗎?”
於獵:“那師尊的劍在何處?”
行山各峰峰主,都有一把與自己齊名的愛劍。
除了虞洗塵。
以往數次的重生中,虞洗塵死得很早,於獵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虞洗塵的劍呢?
青衣劍修看向手裡的桃木劍。
此時明日高懸,桃木劍在日光下泛暖,完整,而安靜。
虞洗塵:“我把劍送給了别人,他沒有要。後來,我也不知道那把劍去了哪裡。”
莫白:“虞師不是說劍修不能沒有劍嗎?”
於獵:“師尊,人家都不要了,你撿回來不就行了。
虞洗塵:“所以我……要去找劍。”
於獵:“或者像你剛才說的,再找一把新劍。”
虞洗塵:“我和那把劍磨合了很久,才将那把劍養成本命靈劍,再找一把新的,談何容易。”
莫白:“要是這樣的劍也送了人,那那個人對虞師來說一定很重要吧?”
於獵奇道:“師尊送給了誰?”
據他所知,虞洗塵并無傾慕的對象,這十二次的劇情中都是。
他雖美得登峰造極,卻從不真的陷入。
比起愛情,虞洗塵更向往生命。
虞洗塵:“許久未見,我不太記得他的樣子了。”
莫白:“啊?這樣也送劍?虞師,你不會是被人騙了色相……”
於獵從後面将這小孩一抱,捂住了他的嘴。
“不談天了。”虞洗塵走到峰中開闊處,道,“劍,殺人之兵。學宮内不許弟子互相比劍,唯恐手中無度,出劍傷人。”
虞洗塵手裡松松握着劍,表情、語氣,與方才都沒有什麼變化。
但就是給人一種感覺。
此人是劍修。
那仿佛從喧嚣戰場中執劍走過的靈魂一閃而逝,於獵再看去,隻看到虞洗塵踏出半步。
於獵聽見他道。
“但在通天峰,隻要我醒着,你們随時可以找我練劍。”
莫白有些激動,也跟着拔出劍。
這是他第一次拿劍對着别人。
虞洗塵看他緊張,笑了一下,道:“莫白,告訴你一個練劍的秘訣。”
莫白的聲音有些顫:“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