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殿裡,丞相張右從屏風後進來,手裡還捏着幾份文書。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文書,又擡頭往前走了兩步,來到陸伯榮身邊。
張右悄無聲息陪了陸伯榮一陣,見皇帝還是不說話。他忍無可忍,開口說道:“陛下,别裝了,您這會兒指不定如何春風得意呢!”
陸伯榮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背着手“咳咳”了兩聲。
“哪裡得意了。張愛卿啊,朕是真傷心。老臣和寵妃,面目全非啊!前朝民不聊生,朕自陸家村起家,何其艱辛。李家與朕裡應外合,拿下要地,前事曆曆在目啊!如今才開國三年,平定南邊的前朝故地,也才半年。李家就如此行事,他們是忘了前朝的教訓了嗎?”
陸伯榮從張右手裡拿過一份文書,翻看看了兩頁,又拿着文書,往手心裡拍了拍,一副煩躁的模樣。
張右趕緊上前,搶奪文書:“我的陛下啊,這玩意兒不能弄壞。”
陸伯榮松手,繼續說道:“要不是這一次……朕都被瞞在鼓裡。小阙的手,伸得那叫一個長。她這釜底抽薪的好本事,朕不是第一次見識,卻是第一次感到難受啊!”通過這些文書,他是真正直面長女在朝堂的影響力。
張右:“陛下這說的什麼話!臣的兒女,要有幽州公主的三分本事,臣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陛下該開心就開心,事情該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公主有構陷舊臣嗎?有誣陷宮妃嗎?沒有,那李家就該乖乖認罪。”
“陛下啊,您呢,就不要再跟臣假意埋怨,内裡炫耀了。”
“公主這般本事,您這輩子遇到一個,燒高香吧。”
陸伯榮“唉”了一聲,然後又道:“太子真是讓朕愁啊。他畏懼朕,卻又陽奉陰違,事事聽從皇後。真是……”
“若當年行軍,朕将太子帶在身邊……算了,當初朕起家的時候,小雍還不會走路呢,小雀兒都能為朕出謀劃策了。”
張右忍無可忍,心中想要暴揍老友,想起九族,這才忍了下來。
朝中因和親之事,衆人都覺得陛下想放棄幽州公主。他卻是不敢這麼想。他一路過來,清楚地看到幽州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若不是為了幽州公主,陛下不可能立嫡長子為太子。打天下過程中,後族鄭家那點犧牲,真不能動搖陛下的決定。
不過,運道這玩意兒真不好說啊。如今的陸小雍,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此時,有一個年輕的宦官來報:“幽州公主來了。”報信的時間裡,陸小阙就已經從台階上來,邁進了重華殿的議事偏殿。
丞相張右見了,朝陸伯榮一拜,道:“臣退下了。陛下好好說話,莫要跟公主生了嫌隙。有不滿就開口,莫要等明日。孩子嘛,該鼓舞的時候,也不要吝啬。”
陸伯榮扯了扯嘴角。孩子,你要不要聽聽自己說的什麼話?
張右往殿門外面走去。
陸小阙進了殿裡,朝着往外走的張右問候:“張丞相。”
張右颔首,腳下不停,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陸伯榮聲音傳來:“跑得真快。”
陸小阙心情複雜地走向陸伯榮。
父女雙目相對,陸伯榮打量了女兒一番,長歎了一口氣。
女兒身穿黃丹色宮裝,衣裳端方得體,舉止大方雍容。。輪廓分明的臉上,一雙俊眼,眸瞳銳利而眼神深邃,威儀天成,姿态自然。她緩緩走來,神韻天成,與這個宮殿,理所當然的契合。
他不由得想起女兒年幼時的夢境。九天宮阙,人間勝景。
陸伯榮輕聲說:“朕若知道你不願和親,朕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開口。”
陸小阙相信這話。她的反駁,既讓帝王失了權威,也傷了父女情誼。若是第一世的她,心裡委屈,卻還是會願意。因為她知道家國的滿目瘡痍,知道朝廷的無可奈何,她更體會過今日的來之不易。她願意犧牲自己。
可憑什麼呢?我習慣了委屈自己,你們憑什麼理所當然?
陸小阙來到陸伯榮跟前,慢慢擡起頭,看着他,沒有言語。接着陸小阙轉身,看着殿外的風光。權力之巅,宮廷争鬥,無一不是圍着這個地方轉。
陸伯榮上前兩步,與女兒并立,也看向遠處。他語氣平淡地說:“我以為與你有了默契。”
“你在北燕,朕在衛都。朕在理農事,練騎兵。朕有信心,五年之内必迎你回來。”
“朕沒有另一個女兒,讓朕信任的同時可以擔此重任。”
他轉身看向女兒的側臉:“小阙,我比誰都清楚,你不是一個能消停的人。比起你折騰你老爹和弟妹,不如讓你去北燕搞事。”
“要是能帶回一個有北燕血脈的外孫,那更好了。來日做些什麼,說不定能出師有名。”
“如今衛國以幽州榮養與你。但我想你一定不滿足。朕可以承諾,北燕之行若能成功,朕将幽州軍政大事盡托于你,決不食言!朕可以提前留下遺旨。若朕有個一二提前走了,你也不會吃虧。”
陸小阙忍不住嘴角抽搐。我的老父親,您可真會想。
陸伯榮看見女兒的表情,心裡更覺得女兒與自己相像,心裡得意。
陸小阙轉身,正面對着陸伯榮,然後後退兩步,正兒八經地行了禮。在陸伯榮詫異的目光中,陸小阙從容淺笑,眼神堅定:“父皇,您若想兒臣和親北燕。您給的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