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跪滿了孩子,最小不過四五歲,最大的看起來也不超過十五,他們皆面無表情地垂頭,金色的縛靈索捆綁上身,奪魂鈎穿透琵琶骨,一個緊挨着一個,共同向高堂上朝拜。
那方向上,挂了幅巨大的畫像,長明燭火供奉着。
以辭鳳阙的神識竟無法看清畫像之人的面容,隻能看見她熾烈如火的衣擺,赤腳行走在一柄刀鋒之上,手捧蓮花,如同普渡衆生的菩薩。
謝彌書以一句“待你化神便能明白”結束同第一輕然的争論,走到他身邊,說起正事。
他指向屋内一角,那裡有位落單的少年:“看到了麼?”
與他人不同,他身上并無縛靈索,取而代之的是深綠色的蓮枝,蓮枝上生出無數尖刺,深深紮進他的皮肉中,被他的血染紅。少年恍若未察,反倒挺直脊背,仰着頭,直直凝視那幅畫像,不知在想些什麼。
辭鳳阙走進了些,看清他污漬下掩蓋的真容。
謝彌書抱臂在旁:“他是姬無常。”
辭鳳阙眸光微動:“我們在姬無常的記憶中?”
謝彌書點頭:“勉強算是吧,我借蓮池中那六分元神,重現了姬無常的過往,不過僅有六分之一,我也說不清這段記憶會在何時停止,小心些。”
辭鳳阙略加思索:“你方才說要弄清離開蓮池所需的欲念,帶我們來到這裡。我可以理解為,欲念便是這段記憶中,姬無常最想要的東西麼?”
“聰明,”謝彌書敲了個響指,“說到底,無論變化為何種形态,華清蓮獄的核心隻有姬無常罷了,他即因果,他即一切。”
辭鳳阙起身:“我有些好奇你進入華清蓮獄的目的了。”
謝彌書打哈哈:“不是害你們,放心。”
身前的姬無常因失血過多,面色蒼白至極,撲通倒在地上。
閣樓裡的孩子們紛紛轉頭,一雙雙麻木的眼看過來,卻無一人想要施以援手,很快又收回去。
之前的仆從很快去而複返,領着幾個望上去德高望重的長老,再次推開閣樓破落大門。
長老們掠過姬無常,踩着垂在地面,七零八落的縛靈索,從孩子們中間穿過,走到堂上。
仆從退到最後,看到倒地不起的姬無常,長長歎息一聲,将姬無常扶起來,低聲道:“少爺,醒醒,今天不能睡。”
姬無常費力地擡起眼皮,看清身前之人,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将仆從推開:“别碰我。”
捆綁半身的蓮枝因為這幾番動作又深入幾分,姬無常拖着自己靠在牆角,望向到來的那幾位長老。
長老們站在畫像前,滿意地掃過一圈。
片刻,他們其中一位開口道:“孩子們,你們都是姬家的驕傲。”
無人應聲。
他繼續道:“姬家式微,将重任捆在你們這些孩子身上實屬無奈,但若不這麼做,照現狀下去,你們的親人,朋友,都會死在修真界的争鬥中,唯有振興姬家,重回仙門七家之列,才可不受外敵侵擾,不會日日活在水深火熱中。”
“家族遵行神谕,選出你們,七七四十九日的誠心祈禱,神将在今日給予指引,選出能夠帶領姬家走下去的,唯一的聖子。”
他濁黃的雙眸轉過去,面向畫像。
“一切為了姬家。”
底下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所有孩子們擡起頭,如同接受早已安排好的命運,重複道:“一切為了姬家。”
話音落下,畫像一角燃起火焰,眨眼間席卷整副畫像。
熾烈的火焰熊熊燃燒,畫像之人的身影卻愈發清晰,她的雙腳離開刀鋒,長發無風而動,胡亂拍打。
她像是從火焰中活過來一般。
無數深紅落花在她身邊飄舞,她微動側臉,即将看清面容之際,渺遠鐘聲響起,如同來自遠古的聲音,讓火焰更加熾盛,遮住她的身影,隻有一雙赤紅清亮的眸子,落花印在其中,顯出幾分非人感。
她手掌蓮花輕輕墜落,殘留的燼火卷起花瓣,飄飄搖搖,飛過無數人的頭頂,最終停在姬無常的手背。
手背皮肉被灼傷,姬無常垂眸,毫無波動。
——聖子已然誕生。
畫像之人完成使命,回到畫中,随着漸漸褪去的火焰,變成灰色餘燼,被風吹散。
隻是極短的寂靜後,那名仆從惶然跪下:“拜見聖子!”
那幾位長老也掀袍跪下,齊齊道:“拜見聖子!”
姬無常卻輕笑起來。
在衆人注視中,他扶住牆壁站起來,身上蓮枝褪去荊棘,變回縛靈索的模樣——這是他試圖逃離這裡所受的懲罰。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而笑,所以這麼笑了幾聲後便停下,被那多蓮花灼燒的右手留下褐色印記,他想将身上的縛靈索扯掉,可即便如此——這些人跪在他身前,高喊他為聖子,他也無法将縛靈索褪去。
因為神谕尚未結束。
在他被選為聖子後,這座狹小閣樓裡所有的孩子統統失去了意識,向他匍匐。
将所有孩子連接的縛靈索生生從他們琵琶骨中抽出,帶起無數流血的光團,彙聚在一起。
這是他們的靈根。
靈根離體,除了死亡沒有其他結局。
在抽出所有靈根後,縛靈索四面八方向姬無常的丹田而去,那些血淋淋的靈根穿過肚腹薄薄的皮肉,以不容抗拒之勢,去到姬無常的體内。
“唔——”姬無常痛苦地栽倒在無數橫陳的屍體中,如同高堂上那盞随時會熄滅的燭火。
到此,神谕才算結束。
七七四十九日的祈禱,無數□□靈根的改造,造就了姬家這代唯一的聖子。
他将是姬家最有可能成為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