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宋铮之前還對縣令飼養山匪一事抱有幾分懷疑,在縣令親自帶人來堵他們并想将他們置于死地時,這份懷疑便逐漸褪去,直至現在,雖然仍無實質性的證據,但她已經基本可以确定——
這位縣令就算沒有私養山匪打劫民衆,也絕對不會是一個好官。一位真正的好官面對百姓絕對不會露出那種神情!
陳書禹俯視着下方倆人,沉聲道:“若依你所言,山匪搶劫完财物後便放你們離開,那為何又會抓你們第二次?你所表演的什麼‘皮影戲’中的縣令故事又是從何得知?”
宋铮沉默了。
在一開始的計劃中,他們商議的說辭是“山匪内部并不齊心,一部分奉縣令為圭臬,想要背靠大樹,另一部分向往自由自在,并不想做縣令手中利刃。”在兩方的争吵中,對宋铮的處置恰好成為雙方争奪話語權大戰的引線。因此她才能在那次大混戰的吵嚷中獲得事件真相。
後面的太守之子雖是意外,宋铮也可以用“試圖報複縣令”“吸引太守出手”等理由圓過去。
看上去似乎天衣無縫,完美避開了宋尚、趙天亭的參與痕迹。而宋尚在暗處得知他們被縣令帶走後一定會給趙地斧傳信,他便會帶着弟兄們悄悄撤離。等縣令被處置後,他們從此不再受制于人,卸甲歸田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倒也不錯。
可為什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呢?
又或者,趙天亭和趙地斧就真的如他們所言的那般無辜嗎?
或許是宋铮沉默的時間太久,陳書禹已經略微擡起驚堂木,正欲拍下。一小吏匆匆跑來,對着陳書禹附耳說了什麼。
陳書禹手指一動,輕輕放下驚堂木。眼神複雜地瞥了一眼崔賀。
崔賀被這一眼瞥的正有些坐立不安,卻見陳書禹略微揮了揮手,不一會,一個瘦削高挑的身影便出現在公堂之外。
趙天亭懷抱一個頭戴虎頭帽的小孩子一步步踏進公堂。她神色平靜,儀态優美,繞過滿堂的太師椅,抱着孩子态度恭敬地下跪俯首。
“民婦趙天亭見過太守大人、欽差大人。”
崔賀勃然變色,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趙天亭!光祖體弱不能吹風!你帶他來做什麼!”
趙天亭對崔賀的暴怒充耳不聞,隻靜靜跪在原地,懷中的孩子像是被崔賀這一番疾言厲色吓到了,嗚咽着哭了兩聲,又氣息不穩地消散了聲音。
崔賀面上越發急迫,竟不向太守請示,不顧公堂規矩地向堂下沖去。
“崔賀!”陳書禹拍下驚堂木,喝止住他,“崔夫人如今是本案的證人,你不得幹涉!”
崔賀極其緩慢地轉過身,手指顫抖地指向趙天亭的方向:“大人,那趙天亭一介深宅婦人,怎能幹涉如此重要的庭審?更何況下官的兒子有先天體弱之症,公堂陰冷濕寒,實在不宜在此久留啊!”
趙天亭仍舊垂着頭,旁人看不清她的神情,隻能聽到她極輕地笑了一聲,她道:“若我兒子連小小公堂的環境都适應不了,日後又怎能替您擔起家業?難不成夫君就喜歡這樣體弱多病的繼承人?”
“你,你!”崔賀呼吸逐漸急促,手指的顫抖蔓延到全身,“天底下怎會有你這般狠毒的母親?!”
“大概是因為有您這般狠毒的父親吧。”
懷中孩子氣若懸絲般的哼聲回蕩在衆人耳邊,趙天亭輕輕搖晃着他,嘴裡呢喃着不知名的曲調,在空蕩蕩的大堂中有種令人頭皮發麻的驚悚感。
陳書禹輕咳一聲,打斷趙天亭的輕哼,“崔夫人,今日欽差大人開恩,無需下跪,請落座。”
趙天亭朝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宋铮和阿玖看了眼,笑着搖了搖頭。
“夫君罪孽深重,民婦又怎有臉面入座?”
崔賀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一般,瞳孔巨震:“趙天亭!是你?!還有趙地斧?你們合起夥來算計本官?!”
陳書禹再次敲下驚堂木,眉頭緊蹙:“崔賀!公堂之上禁止喧嘩!”
可此時的崔賀充耳不聞,隻瞪着他那遍布紅血絲的眼睛凝視着趙天亭:“他可是你的兒子!毒婦!你真能狠心至此?!”
“崔大人這麼說,可是承認自己私養山匪,搶劫百姓财物喽?”沈堯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随意道,“既然如此,那便結案吧。”
陳書禹:......
崔賀被這句“結案”勉強喚回神智。他撩起官袍跪到趙天亭身邊,脊背挺直,“下官失态,請大人恕罪。下官兢兢業業一心為民,怎會犯下傳聞中那般滔天大罪?下官隻是不忿妻子在大人面前如此污蔑于我。”
他沉默一瞬,幽幽歎了口氣,似是感覺無比疲憊:“十載夫妻情,化為刺君刃,下官着實痛心疾首。”
陳書禹俯視着并肩跪着的兩人,面容無波無瀾,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麼。
半晌後,他揉揉額頭,看向趙天亭:“崔夫人,上堂之前,你曾說你有崔賀犯罪的證據。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