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臨近中秋之際,梁王下旨,設宴瓊林,邀朝廷上下一同賞畫。
說是梁王閉關時,夢中有所得,出關後,苦思月餘,終于把夢中所見畫了下來。
要說畫的什麼東西,話又得說回元吉十八年初,梁王閉關三月這檔子事了。
如今的梁王是梁朝開國以來的第三任皇帝。
先有梁武帝,一掃前朝亂,以武力平服了當今天下九州的混亂,後有梁文帝,秉承先帝遺志,偃武息戈,開創梁朝近三十年的盛世之治。
現在的梁朝人民提起前任文帝,都要敬一聲老梁王,有老梁王在先,當今的梁王自然就叫小梁王了。
小梁王,小梁王,聽起來就比老梁王矮了截,而事實亦如此。
時過境遷,梁朝人民幡然醒悟,人活在盛世通常是沒有知覺的,直到太平的潮水退去,露出攢了一堆死魚爛蝦的淺灘,才知道,之前的好日子那是真好。
小梁王梁平宣的繼位,宣告的便是梁朝人民好日子的終結。
要說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開國武帝、先任文帝攢下的偌大家業也未嘗不是小梁王依仗的靠山,怎奈何天不作美,小梁王上任以來,梁朝天災連連,其中最兇險的一樁之一,就是元吉三年,梁京的饑荒。
先是從春以來的大旱。俗話說春雨貴如油,元吉二年,梁京大旱三月,田間地頭寸草難生。
而後是夏季的水患。入夏後,驟雨至,一連下了月餘,沖垮了河道的堤壩,良田盡毀。
到了秋天,農家顆粒無收,冬日裡的荒情也就不足為奇了。
民間流言紛紛,小梁王上任,觸怒天意,所以招此災禍。小梁王梁平宣也是無辜,他壓根沒覺得這皇帝該他來當。
怪就怪文帝一口氣生了六個女兒,三個兒子,前兩個兒子還死了,最後這皇位如同天上掉餡餅一般砸到他嘴裡。
天讓他當皇帝,天又不讓他這個皇帝好當。
他怨而問天,天不語,他遂向道。
這道啊,就是昆侖的道。
昆侖的道和梁朝皇帝有什麼關系?這話又得說回到梁朝開國的時候。
梁朝開國結束了李唐後各政權割據的天下亂局,梁武帝此人像是從天而降的能士,起于青萍末,集兵士一路從隴右打到燕雲——也就是如今的梁京地帶,後各小國歸順,梁成一統。
人問武帝,何以有此志,武帝言:“嘗有神女入我夢矣。”
梁武帝說的神女是誰,後世有争論,有人說是後來成為大梁兩朝國師的靈均,也有人說是昆侖母神——西王母。
聽到這裡我插嘴:“若真有王母現世,為何托夢給武帝?換個更好的人托夢,說不定就不會有亂世這事了。”
梅雪上師說:“此乃武帝妄言。”
實情是當時的少年武帝已經集結了些人,在隴右地帶打了幾場小架,搶到些糧草和兵甲。
靈均上師那時自昆侖出世,想找個能扛起重任的人,前面找了幾個人,沒扛過都死了,武帝皮實,靈均上師就在夢裡為他指向了燕雲的方向。
我說:“原來如此,如果當時選了别人又如何?”
梅雪上師淡聲道:“不過換一人任武帝而已。”
總之,靈均在那時就與武帝有了交集,後來梁建國,改燕京為梁京,定都于此,以師禮聘靈均為梁朝國師。
兩朝國師,唯靈均一人。
“那昆侖的道又是什麼道?”我問。
“昆侖的道就是世間的常,昆侖徒的授命,就是讓世間的一切如常延續下去。凡有違此者,即背離了昆侖的道。”
“若是背道又當如何?”
“背道者,即陷無常。”
魔的現世會擾亂世間的常,所以我要殺魔。
我有些氣悶:“我不知道梁蕭如何會成魔,他是再好不過的人,也許是靈均上師錯算了也說不準。”
“我師從未錯算。”
梅雪上師的目光已經移向窗外,看起來我該走了。
我将貼身攜帶的請柬放在桌上。
“這是過幾日瓊林宴的請柬,煩請您和師姐一道前往,同賞王母畫像。”
*
昨日,東宮偏殿中。
“什麼畫?”
我站直身子,展開雙臂。賢貴妃娘娘派來的姑姑拿着木尺為我量體。
她量完我一邊手臂,又去量另一邊,口中說:“聽說是皇上近日所作,足足畫了月餘。”
我遵照這位陳姑姑的要求,轉過身子,問:“為什麼要我也去?”
陳姑姑拿着拇指與小指在我腰上比量,量完再讓一旁的宮女在冊子上記下。
她說:“不光是公主要去,連梁京城裡數得上名頭的世家小姐都收到帖子了呢。”
我忽想起之前賢貴妃娘娘跟我說過,要在瓊林宴上為我選驸馬,我頗為頭痛,看見邊上宮女抱着的一溜兒五顔六色的緞子,我的頭更痛了!
我一屁股在桌子邊坐下,蘇姑姑忙說:“公主等等,還沒量完。”
“不量了不量了,我有衣服穿。”
“娘娘就知道公主會這麼說,”蘇姑姑掩唇笑道,“這些都是江南上貢來的新緞子,娘娘說要公主随意挑,一定要在瓊林宴上大大方方的,讓所有人都看驚了才好。”
“讓所有人都看驚了才好”這句想必是賢貴妃的原話,我都能想象出她說這話的神态,肯定是眯着眼,笑得像隻得意的貓。
陳姑姑一再勸說,盛情難卻,我最後選了一匹水紅和一匹月白的緞子。那緞子摸上去柔滑無比,在光下露出魚腹軟鱗般的色澤,确是上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