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歸盤腿獨坐,她有些回憶不起來在昆侖最後發生的事了。
她隻記得和王憐花行至昆侖山的盡頭,雷聲滾滾,她見到雲層中出現某樣東西,心覺好奇地朝它走去。
有人從身後拉住了她手臂,她微微一愣,頓住腳步,自一陣恍惚中驚醒,轉身望向身後之人。
“王憐花……”她神情微微一肅,上前一步托住他尚且微顫的手臂:“你看起來很不好……”
他緊咬着下唇,鴉羽般的睫毛劇烈顫着,似乎正和某種極強的外力進行對抗:“你……别擔心。”他看向她,眼裡湧動着複雜深沉的情愫,牽起一抹笑,嘴角滑下一縷暗紅,不顧傷痛将人緊緊擁入懷裡,喉間發出暗啞破碎的悶哼:
“什麼東西也敢妄想……從我身邊把你奪走。”
心不合時宜地亂了序,有什麼念頭自腦海中一閃而過,快得她來不及抓住。
為什麼偏偏隻有他受了影響而自己卻沒有?
問題怎麼看都出在那雲中之物上。
宋雁歸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被冒犯的憤怒。她在乎的人,憑什麼東西也敢來犯!
她自擋在王憐花身前,自蒼風雪脈之上,萬古昆侖之巅,并指為刀,以刀斬天——
“轟隆!”
然後她就失去了意識。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若她沒事,王憐花也一定沒事。
抵達昆侖之前,她問王憐花有沒有什麼能方便找人的禁術。
王憐花微微挑眉:“你要找誰?”
“找你。”她徑自說:“萬一不在一處,我總要去找你的。”
“……”他搖扇的手微頓。
久未等到他的答複,她扯了扯他的袖子:“怎麼不說話?到底有沒有?”
“咳,”他以扇遮面,偏頭不去看她,隻嘴角瘋狂上揚,快活的語調洩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沒有那樣的禁術,”他說:“但有這樣的蠱。”
宋雁歸能感應到王憐花也在這一方江湖,隻是不在邊關。他們曾約定,若失散,便往都城去。
但宋雁歸并沒有馬上離開雁門關,殺了朱勔後,她滞留城中不去。她去找了宋十六。
這是一個怎樣的江湖?
汴京為天子居所,朝堂之外,汴京城有三大江湖勢力——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迷天盟。
“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出身江南霹靂堂封刀挂劍雷家,手下有十三堂主,勢力遍布江湖。
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紅袖神尼親傳弟子,手下有四大神煞和六大親信,近些年來崛起迅速,已有趕超迷天盟,與六分半堂分庭抗禮之勢。
至于迷天盟,原本如日中天勢力居首的迷天盟,因為七聖主關木旦多年前受傷閉門不出,雖仍有其餘六聖主維持,聲望已不複往昔,如今與金風細雨樓在五五之數。”
除了這三方勢力之外,江湖各地世家林立,關系錯綜複雜……但宋雁歸目前不關心這些問題,她隻是看着滔滔不絕的宋十六問:
“宋兄,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是個江湖人都知道這些事,難道不是你不知道比較奇怪嗎?!
宋十六歎氣:“你……真不是迷天盟的人?”
宋雁歸啃了口饅頭,一臉真摯地搖頭。
“那你為什麼戴着面具去殺朱勔?”
“哇行刺朝廷命官這種事,難道不該戴面具去做嗎?”她一臉嫌棄:“咦,出門以後别說你姓宋,這點行走江湖的經驗都沒有。”
宋十六哭笑不得,看在對方年紀尚輕,還救了自己的份上好意提醒:“你可知現如今朱勔的人都以為是迷天盟的人殺了自己的主子,你這樣做,會引得迷天盟懷疑你是金風細雨樓或六分半堂的人故意栽贓嫁禍。”
“而且我也不姓宋。”他說。
“那你姓什麼?”
這家夥到底抓不抓得住他話裡的重點。重點現在是他姓不姓宋嗎?現在的問題分明是她殺了蔡京的心腹得罪了蔡京一黨,假扮迷天聖主得罪了迷天盟,至于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非親非故可不會念她的好……不,看在她殺了朱勔的份上,金風細雨樓或許會暗中相助……但她也得有命活到那時候。
“現在唯有一個法子可以活命。”
“什麼法子?”
“你去找個廟,出家當和尚吧。”
多年前六分半堂總堂雷損失手殺了個朝廷命官,轉身就躲進廟裡當了和尚。隻因此間犯事者一旦出家,就代表塵孽盡棄,縱是官府也不會再予追究。
宋雁歸聞言哈哈大笑:“我當尼姑還成,和尚怕隻能回爐重造了。”
“……”他忘了她是個女的。
“所以宋兄,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意外地執着于這個問題……宋十六無語,卻在擡眸看到她一臉明亮笑意時無奈歎氣,也罷:
“陳斬槐。人送外号‘水蠍子’。”說着,将自己如何在泗水一帶活躍,又如何因看不慣六分半堂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行徑而惹禍上身逃到雁門關來的經過說了一遍。
“我是個水匪,說來其實與六分半堂做的事沒什麼分别。”陳斬槐自嘲道:“隻我為謀财,他們卻連人命都不放過。”
“盜亦有道,我明白。”宋雁歸終于啃完了手裡的饅頭,佐了口茶壓了壓,聽完點頭稱是。
“你趕緊走吧。”陳斬槐無奈提醒:“如今朱勔的人四處找你的下落,守備雖不和他們沆瀣一氣,但朱勔畢竟死在雁門關,抓你歸案這事他責無旁貸。”她不知道他回到家中見到她安坐一隅翹着腳,悠閑地啃饅頭時,一時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是要走的,但走之前還有一個問題想問陳兄。”她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
“趕緊問。”他都替她着急。
她卻不急着開口。
北風如刀卷,屋外有雪團轟然墜地,她望着窗外黯沉的天,想到如今國号為宋,一時想起自己在武當的時候,聽張三豐零星說起過一些陳年舊事。
宋、遼、金、元……
她屈指扣着桌面,覺得自己有必要确認一些事:“如今邊境局勢如何,陳兄可知?”
“……”似乎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陳斬槐聞言微愣,片刻隻發出一聲歎息:“局勢如何,你昨日不是已看到了嗎?”
軍需連年不足,遼軍侵擾,若隻靠發到手裡被層層剝削克扣了大半的軍饷,莫說作戰,連自己這張口都填不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