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打斷了他的話,她的眼神略過難受的江樓月,手上安撫着,江樓月也配合地停下來,話還是那麼淡漠:
“她怎麼能和邊境比?”
邊境比她重要多了,還是說,你想讓我在家相夫教子帶孩子?
江溪的眼裡閃過危險的光,她看過太多結婚後回歸家庭的女人了,所以安清一提起這個,她就應激。
“不是……”
“不如這樣,你辭去官位,好好帶她?”
安清沉默了,沒同意也沒拒絕。府裡不缺錢,論帶孩子,還是奶娘代勞,安清這麼說,隻是想讓她更關注樓月一點,順帶更關注他一點,可江溪的話實在讓他不安。安清突然發現,就算有了孩子,江溪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那他和府裡的其他人有什麼區别?
久違的危機感湧上心頭,安清才發現,這幾個月的美好如此短暫,就像是自己偷來的。
安清不喜歡後來的自己,性情大變,連對江樓月都是這樣。
敏感,多疑,行事極端,他越來越擔任不了尚書的位置,皇帝沒有清算他,權力一點點被架空,他該感恩戴德的,不是江溪跟妹妹說了啥,他早就不在這裡了。
可他怨天尤人的時候越來越多了,看到江樓月尤甚。
江樓月也想起來了,小時候父親喜怒無常,喜歡她的時候跟别的慈父沒分别,不喜歡那就是災難。江樓月都不想去見他,可安清的内心也格外痛苦,尤其是那些夫郎嘲笑他的時候。
他越來越多的失手,府裡的人越來越少。
那會江溪戍守邊關,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都不用安清編理由,江溪就能幫她善後,這并沒有撫慰他的心,反而是添了一把火,他真的很想看看,什麼時候,江溪那張萬年不變的臉會發生變化。
他讨厭她那張臉,永遠的波瀾不驚,好像什麼都是雲淡風輕的,沒有她在乎的東西。
直到有一次,他把江樓月推下了水。
那會江樓月才幾歲,個子矮,湖水雖淺卻也碰不到底,安清特意支開了下人,就那麼看着她掙紮。
救她的是那一池蓮花。
江樓月借着蓮花荷葉的根須,勉強浮在水上,小孩子還是驚恐的,叫不出聲,飄蕩的目光停在父親的身上,透出迷茫。
為什麼,會這麼做呢?
多諷刺,那池蓮花是皇帝因清廉賜給他的,如今發揮了這個作用。
這些事,江樓月或許已經忘記了,安清本沒有提的必要,不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者是不在乎了,安清還是把這個東西說了出來。
江樓月沒什麼驚訝之處,終于解釋了,自己為什麼怕水。
“父親當時,很恨我。”
安清繼續說着,沒有理會。人的情感本就複雜,親人可反目,愛恨可倒轉,他恨她,又有什麼稀奇的?
如果沒有你的存在,我還會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狀元郎,而不是被困在這裡,我不應該恨你嗎?
這是你欠我的。
沒人把你困在這,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江溪怒氣沖沖地把江樓月撈上來,走過安清身旁還瞪了一眼,她覺得安清瘋了。
那會大概是糊塗了,誰的醋都吃。
安清跪了一夜,也不知想沒想通,反正這樣的事情,他沒有再做,這就對了。
故事講完了,毒也差不多了,安清想說點什麼告别,倒是被江樓月搶先了。
“哪吒割肉還父,剔骨還母,我做不到。”
“父親飲了這杯酒,我們就各自離散吧。”
嘴上說的那麼堅強,心裡還是在滴血,江樓月仿佛是要把自虐刻進骨子裡。安清的杯子早就被拿了過去,他想拿回來,她制止了,隻用随身攜帶的小刀割開手腕,傷口很深,但是精準,血瞬間就流了下來。滿了兩杯,江樓月不在意地靠近火爐,“滋啦”一聲,是皮肉燒焦的聲音,再拿起來,血大半已經止住了,隻有很細的一點還在流,像是手腕上别緻的血玉環。
“敬母親。”
江樓月的杯子比安清的略低一點,不尋常的酒液下肚,隻有腥甜,沒有醉意,江樓月先放下杯子,反胃的感覺先上來,不過現在應該也吐不出什麼,這是她最輕松的想法。
一刻鐘,兩刻鐘……
父親躺在椅子上,閉上了眼。江樓月等啊等,眼前人終于沒了呼吸,她如釋重負,把手探到鼻子底下,已經沒有氣流了。
“來人。”
還是剛剛的那個小丫鬟,這麼久了還沒有睡覺,她看着安清毫無生氣的臉,又看看江樓月帶血的唇和受傷的手腕,一聲尖叫,竟是跑開了。真是的,江樓月動動手腕,有點疼,不過搬屍體應該不是特别費勁,她都要上手了,被一個人死死扣住肩膀。
阿念?
而她心心念念的人看着她手上的傷,臉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