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房間裡仍舊昏暗,甚至是更加昏暗,連天花闆上的星星壁燈都隐沒了亮光。
景绮一瞬間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年的自己是三十二還是二十二,分不清這裡是香港的淺水灣還是上海的中環。
想想人類基因也是幽默,活過一世,闖蕩大千世界,踏破了鐵鞋,妄想征服千萬裡,其實能占領的無非這小小幾個平方。
她擺爛似地爬到床的另一頭,好像剛長出骨頭一般,艱難地起身、走到窗邊。外頭天氣正好,是孩童筆下最純正的藍天白雲。
窗簾被完全拉開的瞬間,整片的金色陽光立馬撲在景绮身上,将她完全包裹住。
光和熱穿透玻璃,瞌睡無影無蹤。
“Kingsley?”她知道房間裡隻有自己,還是試着叫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是Kingsley已經學會貼心,醒了也沒有吵醒她,又或許是她睡得太沉,Kingsley吵不醒她。
景绮在儲物櫃上裡找到一隻發繩,應該是在香港迪士尼買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丢在了這裡。她随手将頭發紮出一個散漫的馬尾,然後化身“圍裙媽媽”,将窗簾扣系上,枕頭、玩偶、畫本統統歸到原處,最後掀開被子,将其和床單重新鋪到平整。
這是她當媽媽之後自動習得的本領,在擁有Kingsley之前,她一年之中鋪被子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全靠她的媽媽辛勤勞動才換來房屋整潔。
出房間的時候,景绮看見走廊盡頭的紅木落地鐘,本來是随意一瞥,卻不禁低呼出聲。
怎麼就這個時間點了。
她還沒想好今天穿什麼衣服、化什麼妝、做什麼頭發,是自己弄還是去造型師那邊,更要命的是,她還沒過一遍賓客名單以及他們最近的绯聞八卦,到時候如何遊刃有餘仿佛開了上帝之眼。畢竟她的婆婆是位很在乎場面的貴婦,她也樂意為她的婆婆充場面,因此她向來會提前做好功課、給自己寫一個演出腳本,以求萬事妥帖。
謝驕曾經評論她這種行為是機器人行為——“你不預設一個程序,就沒法活是吧。”
想到謝驕,景绮立馬給她發了個信息:“你大概幾點到?”
“王太又打算比我晚到?”謝驕揶揄她,記仇得厲害。
“我保證這次會比驕驕總早到。”景绮并不是敷衍。作為一個好媳婦,自然要和婆婆一起迎賓。隻是這次,唔,時間略微緊張。
“你也别太晚到噢。”景绮語帶懇求,“我在那裡呆久了會被掏空的。”從前還能拿Kingsley當擋箭牌,現在擋箭牌已經長成一朵交際花,一到這種場面,鞋底都能跑爛,她這個媽媽甚至不知道要去哪裡捉他。
謝驕哼哼:“我怎麼覺得你每次演得都挺high?豪門兒媳,巧笑盈盈,揮斥方遒,左一位Auntie,右一位姆媽,HongKong上海兩手抓。”她今天說話有點帶刺,景绮算是品出來了。
“又怎麼了,我的大小姐?”
謝驕還是哼哼,而景绮那邊傳出了咀嚼的聲音,她正在品嘗阿姨剛熱好的番茄牛肉三文治,口感有些平淡,她又倒了幾粒黑胡椒、擦了點芝士。
謝驕對這位好友的松弛感到挫敗,抱怨起來:“你那個影視化項目,我又沒說不投!”她怎麼就一聲不吭送到了趙意田手裡。
景绮哄她:“我這不是覺得風險有點大,怕我倆合作,損失慘重。倒不如轉嫁給松桦基金。”
“狗屁,跟我還玩這套。”謝驕咬牙切齒,猶豫再三後不耐煩地嚷嚷起來,“哎呀,算了算了,我就直接跟你說吧。我們集團最近并購了一家上海的影視公司,到時候我一聲令下,直接給你成立一個工作室。你啊,真的是——!我本來打算等你生日再告訴你的。”
心情180度,哦不,是540度超大超急轉彎。
嘴裡吃過幾十次的普通三文治突然變成了王母娘娘賞賜的仙品,直接吃到眼淚狂流、心神激蕩,連天靈蓋裡都放起浪漫煙花。
“可是——我生日要到冬天,你要瞞我這麼久?”擦掉眼淚,景绮的關注點轉到了奇怪的領域。
拜托,正常人能是這反應?不應該對她感恩戴德、鞍前馬後、做牛做馬、肝腦塗地嘛?謝驕無語至極,隻好往身邊的男人身上砸拳頭發散情緒。
小奶狗被砸到發出怪叫。
聽得景绮眉毛都皺了起來:“你跟人這麼快就睡了?”
“人生苦短。”
“你有沒有讓他去體檢過?看過他的體檢單嘛?還有征信、訴訟……”景绮仿佛是一個恨鐵不成鋼的老媽,語速越來越快。
她向來看不上謝驕的這些速食男友。帥是帥的,聽話也是聽話的,這一點她從來不懷疑謝驕的眼光,但沒有真心、沒有靈魂、沒有共鳴和未來,有什麼意思呢。
謝驕連連感慨:“還好你生的不是女兒。”然後又輕聲補了一句,估計是躲到了小奶狗聽不到的角落裡,“這個不一樣。下次我帶他見見你。”
“oh 不不不不不。”景绮急出了播音腔。她時間寶貴,不需要認識這麼多路人甲乙丙丁。
“不行!他也想見你。”
吓人。景绮一驚,好在她情史簡單,不至于惹下什麼情債,“他認識我?學弟?”
“他可沒那個腦子。去澳洲念大學都差點混不出畢業證。”
是啊,即便這樣的人頭豬腦,你還要和他睡覺。景绮在心裡腹诽,但轉念一想,這确實也是人之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