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祁自己走過對面去,眼中飽含情意,念着自己一身塵土,隻握了握他的手,“阿甯,我真心心悅你。你總避我不見。”
無常默默無語,忽瞥見他衣服上有刺破了幾道的口子,掙脫了手,他摸上去,幸而沒傷到骨肉,血也不是方祁的。
見此,故該換了話題,“我帶你回山莊,哪裡還能有什麼人跟着你?”
無常點頭,“你說實話,你到底幹什麼去了?你怎就找我來了?”
方祁無言不肯說。
“隻是下山碰巧罷了。”
“哪裡有這麼巧?”
方祁嘻笑道:“你行事也不難猜。”
無常聽了,便在心中默默生氣,一會子之後,隻想這人定有事情瞞着他。
二人待到快天亮才出了十裡街,往山莊回,隻是半道上,又遇見了一些個不速之客。
“要走,也得留下點什麼東西。”
方祁将無常護在身後,冷笑,“不如留下你的狗命!”
那夥人不作糾纏,徑直拿刀劍往這邊刺來,那邊砍。
方祁環住無常的腰往一邊倒去,攻勢極猛,前後左右俱有賊人防守。方祁護着他,一心要當二用,為首一人也見到這個破綻,要衆賊人直接往無常那裡刺去。
方祁隻顧護佑他不及,胳膊上便挨了一刀。
“方祁!”無常驚呼,頓時心痛得要命,“你們是誰?要死也讓我死個明白!”
有一人冷哼,“到了閻王爺面前你再告狀吧!”
方祁死死抓住無常不放,身上沒有刀劍,隻能在攻擊中四下躲避。
又聽有人道:“隻怪你招惹了人,那位爺眼裡揉不進沙子!”
高馬上賊首怒喝一聲,“你廢什麼話!趕緊了事複命!”
什麼才令方祁身處險境?無常悔恨欲盡……
眼見無常了無生意,掙脫開方祁的懷抱,直往刀上撞,方祁圈住他的手越發緊,深可見骨的傷口潺潺流着血,半截袖子都是濕漉漉的,“别聽他說話,他是在擾亂你的心緒。”
無常心涼着,推開方祁,往那刀劍上撞,隻是——
一枚鐵針淩空而來,折斷刀劍,無常失力依勢倒在地上。斷裂的刀劍從他臉側劃過。
方祁不顧周圍刺客刀光劍影,向他而來,連忙将無常攬起,護在懷裡。
淩光乍現。
劍鋒出現瞬間就将方祁面前的舉刀的人殺了個幹淨。
“梨泉山莊的人你們也敢殺!”
刀劍淩空而來,卻不見人影,那賊首示意衆人莫慌,然而一黑衣人一躍而出,聲起刀落,霹靂雷霆之勢更是将人連頭砍下!
咕噜咕噜滾到了無常腳底下,他驚駭得直往後退。
餘下幾人圍作一團,看那架勢是個劍陣,不再管那地上的兩個人,齊齊拔劍怒視向面前。
那黑衣人輕巧一縱,落在衆人身後,回頭恨恨地瞪着兩個,“幸好我來了,不然你倆就得去地底下做那苦命鴛鴦去!”
方祁尚能識人,氣得要砸他,奈何有氣無力,“滅,要留活口。”
林寒聞言沖進劍陣,瞄準幾處破綻攻擊而上,那刺客賊人的劍陣逐漸亂作一團,拼死抵抗也無用了,漸漸就被擊殺,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林寒用劍抵了一個人喉嚨,逼問道:“誰派你來的?你可知這是梨泉山莊腳底下!”
那人目光落在地上,口中緩緩流出鮮血,不說話,頭一歪又死了。
林寒隻好作罷,十幾個人身上搜了一遍,竟讓他搜出一枚鬥方精緻玉佩,晴底飄藍。過去遞給方祁。
方祁默默看着上面的字,揣進懷裡,不作聲,一面是為胳膊痛,一方面,他低頭看了無常。
林寒給方祁簡易處理了傷口,看他疼得厲害,不由得憤懑埋怨,“哥,這是你第二次為他受傷了,你看看,可有好結果!虧你還自诩為高手,就這樣的水平?”
“你還說自己沉默寡言呢,你話不也這麼多?”方祁将氣喘勻了些,說,又向無常,輕聲地喊:“阿甯?”
無常呆呆地,不言語,不動作。
林寒又瞪了無常一眼,見此伸手大力地推了他,卻見無常順着力氣跌倒在地上,磕在碎石上。
方祁氣得又想出拳砸他,奈何一隻胳膊實在是無力,問,“你從哪來?”
“風晴山谷。”
方祁臉色愈發不好,低身用那隻好的手想要攙無常起來,“阿甯?”動作幅度大了,帶着胳膊上的傷疼得鑽心,強忍着痛,隻好作罷。
林寒見狀,歎口氣,接過他的動作,“真是癡人!哥,你疼死算了。
回去時無常也不聲不響,他呆着,見謝瞻,呆着叫主子,側旁的顧時桢也像是不見。
謝瞻見此,也沒責怪,隻囑咐林寒領他下去照顧。
“殿下見笑了,我一向不拘他,他也沒規矩。”
“先生哪裡話,該說先生寬厚才對。”顧時桢見這情況,也不好說起早些日子在街上見過。
“若有十一哥的消息,先生還當知會一聲。”
“自然。”
“小王不叨擾了,先生靜心養病。”
——
無常這般驚怔着,令方祁可算是萬般擔憂。
無常不聲不響,不住地流眼淚。見方祁右手胳膊上裹得嚴嚴實實,布條纏得一層又層,讓他走。
方祁不肯,“我守了半夜你才有點反應,你這樣我知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無常聽了,背人擦了眼淚,“你且回去,我不過是在想事情。我想清楚了自然就好了。”
“好?好哪裡了?你這眼淚不是為我流的。我自然知道你怎麼了。”
方祁将懷中那枚玉佩丢給他。
“你不認識這上面的字?我不怕被你連累,但現在我算是明了,你總避我不見,是為我與你苟且阻攔了你跟辰陽王的好事,他雖被黜了,憑主子的運籌,何日不能再登大統?來日念起你的好,你便飛黃騰達,哪裡是我一個草根之人可比的,就是我将來不死,可哪裡又比得上國境之主,你怨我恨我,也是應當的,我不該招惹你,沒忍住欲念,玷污你的清白!”
“你若是這樣想我,我就是天誅地滅也不得好死!你竟這樣想我們之間的情意!”看見那字,他心髒震動,“我不信!你不知道殿下的手段,這太低劣了,不可能是他。”
“你倒信他。”
無常又說,“可我至始至終不過是想獨善其身,做個尋常人罷了。我對你有心,不比你少!”
方祁自知他理虧說了這口不擇言的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卻突然聽見這話,一時半會竟呆了。
無常轉過身去,背對與他,不讓方祁看見他的表情,“我是三心二意,我不是石頭,不是冰塊,我的心是熱乎乎的。誰的好我都記着,可是若不是為救主子,我常洛甯也想做個平常人,何須去委身顧亭林?不是這般的以色示人的相公!”
這時,火苗跳動,猛地滅了,室中一時暗下來。
隻聽聞心髒劇烈地跳動的聲音,不知是誰的。
無常苦笑,“誰肯在乎我的感受?我不過…”他哽咽了兩句,似要說不下去了,“我不過是别人的玩物罷了。”
“玩物”一詞炸裂在方祁耳邊!
“不,不……”他愕然,除此之外他在說不出話來,細想從前種種,難道他真的沒這個意識嗎?
“我與你,……行若雲泥,我不願你陷入這等地步,我不願你染污穢,不願你墜阿鼻!你不是世家高門,沒得資格求人原諒!”
方祁心中酸澀不堪,難受得有如死了,“……多年來我竟是這樣地欺辱了你……我……”
他泣不止聲,“是我不尊重你……”
無常的溫柔細弱的話在黑夜的房間裡響起,“你若順遂平安,我一個成下賤也無悔。”
——
謝瞻送客之後,又聽了林寒轉述白日裡發生的事,不由哀歎一聲。
他知道,無常必定過不了那道心坎。
若是能成人之美,也是無憾而為的一件好事。
比他幸運,就足夠了。
謝瞻思索着,腦袋突然疼了起來,又重咳了兩聲,用帕子掩住,再拿下來時,素雪的細絹上已有猩紅的鮮血。
他恐怕,時日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