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開始認識雲歸處的試霜刃聽到這話,隻怕要跳起來和他再吵上一架才算完。
這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睡覺!
但現在的試霜刃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思維方式——
橫豎有這個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的徒弟在這裡,他的傷又沒好全,所以在這段時間裡,他隻需要安安靜靜地等着看好戲就是。
于是他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走到了床邊。
他摸了摸手底下粗糙陳舊的涼席,也不曉得這涼席到底被另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躺過多久,甚至連竹篾的邊邊角角都翹起來了都沒舍得換。
光是想到這裡,試霜刃就覺得心裡頭既是無限的愁苦,又是無窮的惱怒。
而且這張小小的床,他橫看豎看,也隻看得出能容納一個成年男子完全躺下的大小。
許是看着他糾結嫌棄的模樣,雲歸處還很貼心地走上前來,将那身幹淨的鬥篷給鋪平了蓋在草席上。
“幸好今夜有雨有風,不然夏日悶熱,姜小公子在這樣的草舍裡不一定睡得着。”
雲歸處說完,就又自然而然地坐回凳子上了。
試霜刃其實很不想管雲歸處,但他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雲歸處身上卻還帶着些許夏夜的濕意,幽幽地坐在一盞忽明忽滅的燭火旁。
他不說話隻是垂着眼的時候,瞧着甚至還有幾分可憐。
試霜刃忽然有些良心過去不去,于是坐了起來:“喂,姓宋的。”
雲歸處扭頭看向他,笑了一下:“怎麼啦?”
試霜刃倏地覺得後悔起來。
但話已送到嘴邊,再咽下去隻會顯得猶如掩耳盜鈴般自欺欺人。
于是他醞釀了一笑,小聲地說:“你……你要不要休息?”
雲歸處卻好像沒有聽清楚一樣眨了眨眼:“嗯?”
試霜刃隻覺得整顆心髒都好像要跳出來那般緊張,但還是按捺着情緒複述了一遍方才所說的話。
雲歸處倒是出乎意料地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用一派嘚瑟的嘴臉來反諷他,他隻是很平靜地說:“那張床似乎太小了,哪裡夠的我們兩個大男人躺下來?”
試霜刃道:“你睡就好,我來守夜。”
雲歸處聞言有些驚訝:“真的?”
試霜刃已站了起來:“反正後半夜就算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是我去應對,你要因為休息不夠而誤了時機,那我豈不是成罪人了?”
雲歸處啞然失笑:“我竟不知道,姜小公子也會思考這些。”
雲歸處還真從凳子上起身,走了兩步後極其随意地往床上一躺——
這床硬邦邦的,确實和昨晚瑤台客棧舒适的大床沒得比。
不過姜小公子的鬥篷倒是挺軟和,一摸手感就知道價值不菲,甚至還有一點淡淡的桂花香,也不知道姜府的婢女們平日是如何熏制這件衣服的,才能讓這味道毫不刺鼻還沁人心脾。
原來不是天香苑花娘們身上的味道啊。
雲歸處禁不住地想。
遠處的試霜刃一個人坐着還嫌無聊,拿了剪子一點點地剪着燈花玩兒。
燭花一跳一跳的,映襯着他精緻的面孔。
許是這幅扮相着實太過特别,不僅讓姜小公子看上去變得溫柔了,甚至連行為舉止都變得像是天香苑裡最美麗最柔情的那位女子一般。
不過要是讓姜小公子知道了,他肯定又要發好大一通脾氣。
但在現在這種沉靜的時候,雲歸處卻打從心裡覺得,好像喜歡發脾氣、對人苛刻、口是心非的那個姜小公子才是真的姜小公子,其他的都是做不得數的。
雲歸處将姿勢變為側躺,用手臂撐着腦袋看着試霜刃。
“坐了一天的馬車,姜小公子不累麼?”雲歸處問他。
試霜刃慢吞吞地說:“當然是累的。”
雲歸處又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試霜刃回答:“等明日去馬車上再睡便是。”
雲歸處說:“馬車上颠簸不已,就連我這樣舟車勞頓慣了的人,也要覺得腰酸背痛脖子疼,姜小公子哪裡休息得好?”
試霜刃怪道:“難道你良心發現,要将床讓與我,自己睡地上麼?”
雲歸處微微一笑:“我雖然有良心,可着實不多,要我這般委屈自己睡地上,還是夠嗆。”
試霜刃無語道:“那你問我累不累作甚?簡直是多此一舉……”
雲歸處眨了眨眼,顯得很無辜的樣子:“其實不一定隻有我睡地上的這一個解法。姜小公子願意的話,我倆挨挨擠擠一番,我也不會覺得多麼委屈。”
試霜刃看向他,發現這人已經十分主動地将床鋪的一般給讓了出來。
還真如雲歸處所說,隻要他倆願意擠一擠,就都能休息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