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氣氛瞬間凝結。
祁隐忽然意識到,一般造反的人起初都不會承認自己要造反的。自己這話好像是不合時宜的。
不過師父說,出門在外遇到不知道該講什麼的情勢,要立刻關懷一下他/她的身體,說話間要不經意地透露出自己有超群醫術,這樣總能受人尊敬的。
“容翎将軍,”因不很熟悉官職稱呼,祁隐開口有些生澀,“聽聞你兩個多月前墜崖受了重傷,修養許久才歸。可如今我觀你雙腿行走無恙,強健有力。按理說人從高崖墜落通常會摔斷腿,而斷腿好不了這麼快,所以你應該隻是受了腿傷。”
“但能使原本影響行走的傷口恢複如此快如此好,世間能做到之人寥寥無幾。不知為你治傷的大夫是哪位,能否介紹與我探讨一二?”
“此外,我途徑北固城時曾為布店的女老闆看診,她告訴我你的嗓子也受了重傷,與原本的嗓音大相徑庭。我卻沒聽出嗓子有受過外傷的痕迹,所以你是誤食了什麼毒草嗎?其形色如何?可有帶回?”
容暄的鳳眸微微上挑,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之人。
她輕輕牽起唇角,口吻似漫不經心道:“是北固城外隐居的采藥老翁救我性命。倒不是他老人家多麼妙手回春,是因本将軍足夠幸運,摔下崖時被一棵樹挂了一下。以緻我落地暈厥,醒來後發覺隻有腿似被扭傷,難以行走,其他各處竟無大傷。至于嗓子,我猜想是當時飲用的溪水有些問題,仿佛帶着一股澀味兒,怕是混入了什麼毒物。”
聞聽此言,祁隐眉頭微皺,低聲絮絮念叨着:
“若已傷到無法行走,即使最終表面恢複無恙,使力時也絕無可能毫無變化。若毒物混入溪水,毒性必然随其流淌而大大減弱;若毒性強至溪水流過都會沾染劇毒,那麼此等毒物必不可能無色淡味。即使如此,我也從未聽聞有傷了嗓子後聲音更加清朗者。”
“敢問将軍是否自小有異于常人之處?或者你能否将生辰八字給我,讓我蔔算一卦你的命格。”
容暄的視線越過這位來路不明的客人,與容四擔憂的目光相彙。
她意識到,她的勢力範圍内缺乏一位足以信賴的妙手神醫。
僅僅将身邊人以及自己的安危托付于北關的軍醫,并無自己的親信負責,這是多麼危險的一個舉動!尤其是,她們從來沒發現,之前自認圓滿的那些解釋,若是遇上一位真正卓越的醫者,則可堪是漏洞百出!
危險如同草叢裡的毒蛇,在踩上去之前,你永遠無法知道它與你的距離有多麼近。
此刻,她居然意外踩到了這條最毒的蛇。
第一次造反沒什麼經驗,當務之急還是要綁一個醫者上自己的船。那便該先探探眼前之人的虛實!
“足下怎知我年少之事?祖父尚在時,曾言我自小便異于常人——同樣是翻牆摔下,我總是比别人受傷更輕,甚至常常毫發無損。相似之事數不勝數。但近些年來,我卻是再無這等好運,直至此次生死關頭方才得蒙天佑。”容暄面不改色地順勢扯謊。
祁隐依舊神色淡淡,但言語間透出一絲執着:“難怪如此,想必你确是命格有異之人。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容暄的某種直覺告訴她,這位小神醫似乎有些好騙。
她握着斬弦的手松了些許,眼神中閃過玩味:“生辰八字是何等要緊,自然不能随意交由他人。否則若是惹上巫蠱、咒術等惡事,那可就麻煩了!”
祁隐點點頭,自認也能理解,便不再糾結于此事。
容四适時出聲:“将軍,讓祁先生給您處理一下箭傷吧,否則傷口發炎難免影響恢複。”
将軍您要親自試試此人嗎?
“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就拜托祁先生了。容四,你去給先生安排好住所等瑣事,這邊交給容三吧。”
我自己就行,讓容三在外面守着,你去打聽一下他的身份。
“是,屬下告退。祁先生費心了。”
萬不可小觑,您自己多加小心。
容暄引祁隐往内堂而去,徑直在紅木小幾側旁坐下,順手将愛劍擺在左手近前可觸之處。
她單手褪去右臂所覆之甲胄,将手肘支在小幾上,擡眼看去。
祁隐卻見她右肩的傷口已将厚重冬衣滲透,裡面的棉花吸得血色氤氲一團,一眼便知此傷口被擱置至少一個半時辰。
身為醫者,最不喜的便是不愛惜身體之人。
祁隐面色不顯,手上動作倒是動靜愈大,隻可惜唯一可能察覺到的人并不開口。
他将自己的包袱攤在地上,當即取出剪刀利落地将傷口附近的衣物劃開。接着便湊上前去,用白色布巾沾取血迹,仔仔細細地瞧着。
“祁先生,此箭可是有毒?”容暄見他忙碌,忍不住想擾他一下。
祁隐掏出一個青圭色小瓷瓶,答道:“傷内無異物,血色鮮豔如常,将軍唇色面色無異,是無毒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