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君趙豹壽辰,阖府張燈結彩。
不同于平原君的輕财仗義,平陽君對黃白物愛不釋手,今日不隻公室族親道賀,還有許多商賈豪富前來攀附。
宴飲後,轉至後園投壺時,趙勝眯着眼打趣趙簡:“董卿也來了。”
趙簡苦笑:“叔父就莫尋侄子開心了,侄子煩憂得很。”那日趙丹頭腦一熱為董氏女保媒,他一口回絕,半寸餘地沒留。
趙勝利口誅心:“推了董氏,還有虞氏、張氏、荀氏……你能一個個推掉?”
趙簡臉垮了。
“你一日不婚娶,丹一日不踏實。”趙勝一語道破。
搶了兄弟的未婚妻,如何睡得安穩?“無恥。”趙簡罵。
趙勝拍拍他肩膀。“不說丹,叔父也覺你身邊是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趙簡眼前躍動一道倩影,嘴上卻說:“又不是去肆中買貨,說一聲就有。”
“眼前不就有麼?”
趙勝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令趙簡招架不住,他實話實說:“尚不知人家是何心思。叔父,先說正事……”
趙簡坦明自己的憂慮,即使查明真相,秦軍也不會後撤一兵一卒,何苦做無用功。
趙勝豈能看不透,可他亦深谙趙丹秉性。“我明日動身去魏國,面見信陵君,商議合縱。”
趙簡眸中騰起光亮:“如此甚好!”合縱若成,秦國不敢太肆無忌憚。
“邯鄲這邊,你多費心。”
兩人議了多時,趙豹派侍者請趙勝寝取為投壺勝出者頒發彩頭,趙勝又囑咐趙簡幾句,随侍者離去。
目送叔父離開,趙簡折身朝外走,想去瞧瞧亥,那家夥染了風寒。
迎面走來一人,俯身就拜:“廬陵君,幸會。”
呂不韋。
趙簡想不認得此人都難,這位濮陽人在邯鄲着實太有名了。
***
小亭中,呂不韋獻上一柄鑲嵌了明月珠的短刃。
趙簡笑說:“呂先生莫不是弄錯了今日壽星?”
“非也非也。某欲請廬陵君将此物轉交孟弋。”
呂不韋仔細觀察着,一提孟弋,趙簡眼神都變了。
“此物購自楚賈手中,孟弋見了喜歡得緊,我送她,她推辭不受。近日聽聞孟弋與廬陵君聯手破獲奇案,想來孟弋對公子是信任的,鬥膽請公子代為相贈,公子言于市中購得便可。”
趙簡接過劍端詳,果是楚物,漆鞘上繪有九頭鳳鳥,鳳馱着一女子,細腰長袖,長袍裹身,姿容冶豔,素手向天,似在召喚神靈。莫不是楚地的神女?論神采,倒與孟弋極襯。
趙簡拔出劍身,寒光閃閃,一把好劍,愈發喜歡。“隻不知,她可否願收下。”
呂不韋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秘表情:“公子所贈,她焉能不收?”
“未必,呂先生高估在下了,孟弋志向高遠,俗物豈能入得了她的眼。”趙簡有自知之明,權勢、财富,他有的東西,孟弋都不稀罕。
“诶,公子何必自輕?公子風姿高标,不落凡俗,又有一顆仁善之心,孟弋最欣賞這種人了。”呂不韋很誠懇。“呂某願成人之美。”
趙簡聞弦歌知雅意。“照此說,簡當謝過先生。不知此劍價幾何?”
“既是相贈,何敢言價?”
“可打我手上過一遭,便不同了。呂君開價吧。”
呂不韋正要拒絕,卻聽趙簡又道:“某正有一事求呂君,這劍錢,就當謝禮了。君意下如何?”
費這些力氣,不正為了搭上廬陵君麼?呂不韋大拊掌:“依公子。公子請講,呂某萬死不辭。”
“先生可認得一個同行,北郭纥?”
***
神女劍送到孟弋掌上,孟弋頰邊笑開一朵花。日思夜盼的寶劍,居然是自己的了,摸了又摸,愛不釋手。忽覺不對,問趙簡:“公子從何處得來?”
“你猜得不錯,确系呂不韋相送。”趙簡沒隐瞞,一五一十講了,最後說,“我買下,送你,與呂不韋再無關系,你就安心收着吧。”
劍落回絹布上,孟弋包好,推還給他。“怎好叫公子破費。”
趙簡道:“你得收下,不然我如何請你幫忙?”
孟弋歪頭抱怨:“公子有何吩咐,直說便是,何必費周章。。”
“此事非同小可。”他說起了趙丹半強迫他查,還略略提了拒絕董氏女一節。“我拂了他的面子,此事一日不解決,我一日不得安甯。”
“朝中大臣都死光了不成,他怎麼就賴上你了?”孟弋替他不平。
趙簡心中一暖。“你常年奔走列國,見識一流,我欲請你幫忙。”
提到董氏女,孟弋不覺想起了孟樓,她大為不解:“為長不尊,你何必幫他?”
趙簡無聲地走到窗前,在琴案前坐下,掀開蓋布,修長的手指一撥剌,琴音如淙淙流水瀉出。
琴音低沉悲咽,趙簡雙眸擦染一層哀傷,唇張啟:
陟彼曆山兮,崔嵬;
有鳥翔兮,高飛。
瞻彼鸠兮,徘徊;
河水洋洋兮,青泠;
深谷鳥鳴兮,嘤嘤。
設罝張羅兮,思我父母力耕。
日與月兮往如馳,父母遠兮,吾将安歸?①
孟弋被哀戚的歌聲感染,漸醉其中,心遭綿綿密密的愁網罩住,眼底沁出秋霜。是啊,父母遠兮,吾将安歸?
琴聲戛然而止,仿佛冰淩咔嚓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