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君府前停着一輛車,車簾閃着一條縫,一雙眼死死盯着府邸威嚴緊閉的大門。
日光一寸一寸西移,大門終于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一馬當先躍出,馬上之人英姿勃發,必是他了。
趙簡騎到街上,正要揚鞭,一女子冒冒失失沖上來,攔了路。侍衛驅趕她,她怯怯行禮:“見過廬陵君,妾是孟弋的繼母,朱氏。”
趙簡執鞭的手臂落下。
孟弋宴請他那晚,不着四六地說什麼借他名号狐假虎威對付父親,他便起了疑,命手下人事無巨細将弋氏的情況探查了一遍。他清楚地知悉,恩将仇報的朱氏,嚴格來說不算孟弋的繼母,因為弋叟未行婚娶大禮。
趙簡急着去搜尋魯皮人蹤迹,不欲理睬這婦人,喚侍衛将其拖走,那婦人卻開口:“妾有要事告知公子,是孟弋的事。”
明知是餌,趙簡仍上了鈎,命人将朱氏帶到了門房。
“入宮竊圖的賊人,是孟弋。”朱氏爆出一記驚雷。
趙簡怒斥其胡言亂語,命人轟她走,她急急道出了孟弋找啞翁繪圖一節。“公子若不信,可親去查證。”
趙簡斂緊眸子,虎下意識掿住了劍鞘。
察覺到危險,朱氏不是不畏懼的,可不達目的實不甘心,她豁出去了:“妾入城時,見捉拿間諜的榜書在邯鄲張挂遍了,公子同孟弋交好,唯有告知公子,方能保孟弋平安。”
趙簡打量她一眼,冷笑:“有什麼條件,盡管提吧。”孟弋和朱氏積怨甚深,朱氏能安什麼好心。
朱氏承認有所圖:“求公子轉告孟弋,妾無膽與她掙什麼,隻求主人千秋後,妾母子能過活。”
弋氏上下都聽孟弋的,一旦弋叟有個山高水低,朱氏母子就回被掃地出門。
趙簡冷冰冰警告朱氏,言語如淬毒的箭:“若聲張出去,你和你兒子非但分不走弋氏一分一毫,還将生不如死。”
朱氏面無血色:“不敢、不敢……妾定會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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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索到魯皮人這兒戛然斷裂。眼看前功盡棄,孟弋心有不甘,複又去北郭纥家中,試試能否發現蛛絲馬迹。
仆從将前院後室翻揀個遍,地窖都沒放過,一無所獲。孟弋洩氣,揮手召集衆人離開,忽見貓在門縫警戒的諸讓朝後搖手。幾人常年跟随孟弋東奔西走販貨,默契度很高,立即斂息。
磅——磅——
門闆發出沉悶的聲響,諸讓臂膀迅猛擡起又落下,幾人分散開,躲在兩扇門後,各自荷槍持棍。諸讓看準時機,拔掉門栓,飛速閃開。一瘦長臉拱了進來,諸讓一棍子狠狠掄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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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長臉是被水潑醒的,迷迷瞪瞪的,“北郭兄,書信……”看清院中擠了這麼多張臉,一個激靈清醒了,“你們是何人?”
孟弋想到一種可能:“你是魯皮人?”
對方一驚:“你認得我?”
孟弋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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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皮人每月去一次秦魏邊境,和那裡的秦商進行交易,北郭纥每月托他捎一批貨給一個叫車季的秦商,通常附有書劄。這趟,按計劃,他本應提早幾天就趕回邯鄲的,可離奇的是,等了多日都沒等來車季。眼看再耗下去,自己的皮貨肆都要開不下去了,才倉促回邯鄲。
“我等是北郭先生的仆人,先生有急事南下楚國了,令我在此等你,書信何在?”孟弋撒謊都不帶喘的。
北郭纥常往楚國販鐵器,魯皮人沒懷疑這女子,彎腰從堆滿零碎皮料的筐底摸出一封押了封檢的尺牍。
孟弋接了尺牍,吩咐諸讓拿錢給魯皮人,自己走到一旁樹下,抽出腰刀割斷了緘繩,瞅瞅封泥的“車季”二字,揭下了封檢。“噫?”她呆愣,刬地沒有字,白簡?
諸讓給了魯皮人一串圓形方孔的秦錢,這比邯鄲布便攜,魯皮人大喜,揣了錢就走。腳将邁出一步,收住了。
錯了!北郭兄都是事先一次性付清錢的。再看那女子,既是仆人,竟敢大膽私拆主人的書信?她為何不關心貨物?
魯皮人緊張地冒汗,說:“你們不是北郭兄的仆人。他人呢?你們把他怎麼了?”
諸讓不欲節外生枝,見他起疑,索性亮出刀,作出一臉兇相:“不該問的别問,快滾。”
魯皮人揣測北郭兄被這夥賊人謀财害命了,他得趕緊走,去報官。一口氣跑到院門,拉開門栓,大喊:“來人啊,有賊,有——”一槍搠來,直插其咽喉,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孟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駭了一跳,驚慌回身,恰對上一對死死上翻的眼珠,片刻前還活生生的人,此時氣息斷絕趴在地上。
諸讓緊張地左顧右盼,刀左右掄起,“誰,誰躲在牆外?出來!”暮色四合,視野昏昏,仿佛到處都是潛伏的敵人。
牆外有埋伏?孟弋慌忙将尺牍藏入衣襟,噌楞拔出長刀。
門闆發出嘎吱破裂的聲響,一隊着甲持槍的兵士殺氣騰騰闖入。
押在隊尾的,是一面方口闊的壯年軍官,行經魯皮人屍首旁,蹬了一腳他的臉,看着他的臉朝下趴在水溝裡,放肆地發出雞鳴般的笑聲。
寒意和怒意同時在孟弋四肢百骸沖撞。
那軍官狠厲的眼刀橫掃院中,最後劈在孟弋身上,盛氣淩人地質問:“你便是女賊孟弋?”
“孟弋不假,賊卻不敢當。你是何人?”孟弋氣勢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