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暴徒膘肥體壯、面目可憎,虎焦急請戰:“動起手來,夫人恐吃虧。”
趙簡想點頭,又想起她的豪言壯語,笑着搖頭:“不忙,且看她如何應對。”她要做松柏,那他就負責欣賞松柏的清勁風姿。
一道清亮的女音從屋中砸出,擲地有聲。“哪兒來的野狗啊,主人家缺德,也不套個籠頭把嘴罩住,狺狺狂吠,有沒有狂犬病啊,咬着人可如何是好?”
等着領糧的百姓笑出聲。可不就是一群野狗嘛。
為首的暴徒大刀一揮,沖着階上的女子罵道:“孟弋,你日日白送糧,我們生意還做不做了?你就是害群之馬,邯鄲糧商恨不能将你碎屍萬段,你不讓我們活,我們就讓你死!”
“對,你誠心砸我生意,我們就砸了你的鋪子!”
漢子們一齊聲吼,瓦頂都抖了一抖。等候放糧的百姓心生懼意。
趙簡眯了眯眼。
孟弋乜斜那領頭人,譏笑:“高掌櫃,咱們雖是同行,可鋪子隔着幾條街,井水不犯河水,我并未開罪過你。糧是我的糧,我愛賣多少賣多少,想怎麼賣怎麼賣,天經地義。你生意做不下去,與我什麼相幹?你跑我門前撒野,是嫌我脾氣太好了?”
高掌櫃扯開嗓門:“大夥都是開門做生意的,你先是壓價,現又白送,同行生意都被擠垮了,同行都恨不能烹煮了你,好食爾肉!識相的,把價錢提上去,念在同行的面上,大夥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孟弋詈罵:“爾等奸商,囤積居奇,以次充好,國難當頭哄擡糧價,發國難财。前方将士流血犧牲,城中百姓餓死無數,苟活的有多少吃麥麸,啃草根樹皮?更慘的易子而食。”
孟弋言辭凄異,催出了在場端着箧箪的饑民們的眼淚。
“他們的父親、兄弟、兒子,有的死在長平,有的正在和秦人血戰,他們卻連一口糧都吃不上。我不過想讓他們有口吃的,能活命。爾等貪婪蠹蟲,上不思報國,下不思安民,阻撓我赈濟百姓,你們與禽獸何異?”
一聲聲一句句,振聾發聩。有位抱着陶罐的老翁當場哭了出來:“我家長男死在長平,一塊骨頭都沒找回來。中男跟從廉将軍和秦人打仗,有月把子沒信了,生死未蔔。家裡就剩我一把老骨頭……”
旁邊的大嫂想起自己死在前線的男人以及家裡面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嚎啕大哭。
在場的人,誰家裡沒個傷亡的?百姓仇恨的目光紛紛投向那夥打手,有人怒喊:“各位鄉親,孟弋夫人是好人,白送咱們糧食,沒有她咱們早餓死了,咱們不能看着她被欺負,咱們要知恩圖報!”
“說得對!欺負孟弋夫人,就是不讓我們活,我們和他拼了!”
一時間,饑腸辘辘一臉菜色的百姓各個精氣飽滿,排成一字陣人牆擋在糧肆前方,渾如鬥志昂揚的兵士,護衛國都。
孟弋眼眶酸痛。
高掌櫃哪見過這陣勢,後撤一大步,掿緊了刀把,對百姓喊話:“你們莫被這妖婦騙了,她勾結秦人,窩藏秦國公孫,她是趙奸!”
一聲“趙奸”,引起嘩然。原本站在孟弋一邊的百姓恐慌、疑懼,交頭接耳:是真的嗎?
趙簡跳下了車,虎拔出了刀,随時準備沖上去。
高掌櫃正欲吆喝一嗓子“打死趙奸”,好沖散百姓,砸了孟弋的糧肆,卻聽孟弋冷笑:“衆位父老,我如果勾結秦人,定然希望你們全餓死了才好,為何還要救你們?你們見過這樣的趙奸嗎?現下,有一群豬狗不如的東西,唯恐天下不亂,見不得别人好,隻要礙着他們發國難财,就潑髒水,污蔑人家勾結秦人,是奸細。衆位父老,他們是來搶糧的!”
黑頸振臂一呼:“鄉親們,我家主人狹義熱腸,為了大夥有口吃的能活命,把家底都快掏空了,這幫畜生卻要來砸場子。各位長輩、各位兄弟姊妹,我們糧肆倒了事小,可我們糧肆倒了誰給大夥供糧啊?這幫野獸,分明就是來搶糧的!”
百姓恍然大悟:“除了孟弋夫人,誰還肯救濟我們?與其餓死,不如和他們拼了!”
“拼了!拼了!”
于是,用來盛糧食的陶器、竹器等被用來當做了武器。黑頸率早就不耐煩的夥計加入戰鬥,直揍得那夥人屁滾尿流。
雙方氣勢懸殊,高掌櫃捂着流血的鼻子威脅孟弋:“你等着,這事沒完!”
乒——乓——憤怒的百姓抄起陶罐往他身上砸,不是逃得快,腦袋準開花。
“這就跑了?這夥孬種,呸!”百姓沖他吐唾沫。
孟弋感動得稀裡嘩啦,走到人群中,感動地向百姓們施禮:“孟弋謝過各位大恩。”
接着宣布,今日在場的所有人,每人多加三升糧,衆人歡呼,齊齊下拜:“多謝夫人活命之恩。”
這就是民心啊。
百姓們高高興興排隊領糧,街面重又安靜下來。
看完這出鬧劇,趙簡笑着坐回車上,落了簾,正欲吩咐禦者離開,忽然聽見亢奮的一聲:“孟弋?真是你啊?幾年不見,出落成大美人了!”
哪來的野男人!
趙簡跳下車,見一負箧的儒生模樣的男子抓着孟弋的胳膊,興奮地跟隻癞蛤蟆似的又蹦又跳。
趙簡腦袋嗡嗡響,疾趨上前。
走近了,聽見孟弋雀躍道:“李斯?你怎麼這個時候來邯鄲了?邯鄲已成圍城,多少人想逃都逃不出,你反而進來了?怎弄得這樣狼狽?”
那人臉上、衣上一道一道泥印,頭上篷着雜草,活似給人蓋了多天房子。
“李斯?這位就是夫人說的,荀子的高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