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驿吏屁股着火似的跑了,唉,不愧是秦人,連一個小崽都如此兇悍。
館驿吏想,還進王宮,我配嗎?
他就在館驿門外踅來踅去,唉聲歎氣。這時,一女子騎着馬來到門前,“敢問,此處能借宿麼?”
瞧這女子孤身一人,馬背上馱着包袱,他多問了一句:“從哪兒來,幹什麼的?”
女子說:“北邊來的,遊醫。”
一聽“醫”,館驿吏立刻來了精神:“能!”
***
聽了女醫是從門口撿來的,嬴政白眼翻上天,呵斥館驿吏兒戲,至人命于不顧。
“公孫,權且——”“死馬當活馬醫”到嘴邊硬生生咽了回去,館驿吏說,“權且試一試。”
女醫說:“治不好分文不收。”
嬴政看看母親,見母親點頭,自己才松了口。
女醫被領進去,一見病人燒得迷迷糊糊的,眼皮都擡不起來,頓時拉了臉:“怎麼會病成這樣?前面的都是什麼庸醫?!”
嬴政跟着罵,果然是庸醫,韓國人沒安好心!
女醫小心将孟弋翻個個,從随身攜帶的囊中取出一套針,一根紮在後頸的大椎穴,再取兩根分别紮在耳廓上方的耳尖穴,又拉起雙手,紮了大指和食指放血……
嬴政立在門嵌,看着女醫一通操作,心驚肉跳,會不會把人紮壞?眼看她還要下針,他忍無可忍要喊停,卻在這時,老師醒了。
女醫如釋重負,拔掉針,“能認人不?”
“棄?”孟弋十分驚訝。
殺了孟樓以後,孟弋就坦明了打算,叫棄别回去了,同去秦國。棄拒絕了,她還要回去給亡父、給羊午守墓,羊午到死都是為公子死的,她就繼承他的遺址,盡心侍奉公子。
她意志堅定,孟弋沒強勸。可她現在卻出現在新鄭,孟弋大為疑惑。
棄低頭苦笑:“公子惱我做的那些事,把我掃地出門了,我無家可歸,隻能來尋你了。”
孟弋激動道:“往後,咱們一道,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在棄的照料下,孟弋很快恢複元氣。在一個晴空萬裡的好日子,一行人離開新鄭,南下。
向西南走了二十來裡路,行至一處山,山不高,滿山紅石,在日光照射下,豔如紅霞。
“這山叫陉山。”孟弋對嬴政說,“從前,魏國在這裡打敗過楚國。子産就葬在山上。”
子産嬴政曉得,三百年前的人了,鄭穆公的孫子,曾執政鄭國二十六年。他鑄刑鼎,将鄭國法律鑄刻在鼎上,好教民知法、守法。子産愛護百姓,惠民養民,是深得孔夫子稱贊的古之君子。子産去世時,鄭國百姓痛哭流涕,夫子也涕曰:古之遺愛也。
嬴政搜腸刮肚倒完腹中所有有關子産的學問時,師生二人已經站在了子産的墓冢前。
師生二人拜了拜子産,以示敬意。
墓西南有一塊高高的石柱,柱上方頂着一塊平坦的大石,在護衛的幫助下,她二人輕松攀了上去,跺跺腳,能感到腳下的大石在輕微晃動。
孟弋說:“子産至今為人稱頌,無他,仁義、愛民而已。他重法,也講仁義,所謂寬猛相濟是也。”
“我記住了。”嬴政覺得石頭好玩,腳跺個不停。
孟弋莞爾,不知這些話他能聽進去多少,往後又能記住多少、踐行多少,可是,春風化雨,總會有一點點用吧?
又往西走了一段時日,到了函谷關。
千古雄關,深險如函,南望巍巍終南,北瞰滔滔河水,嬴政心潮澎湃,血脈為之戰栗,站在關上,他仿佛看見了千軍萬馬,聽到了畫角金铎。
過了函谷關,正式踏入秦境。
秦使對嬴政等人說,此段河水可行船,直達鹹陽,可惜寒冬河水上凍,隻好忍一忍車駕颠簸了。
車輪又約莫轉了一個月,終于在日落黃昏前,抵達此行終點——鹹陽。
望着巍峨的城阙,陌生感和威逼感一齊朝嬴政襲來,他一手一個,抓緊了母親和老師。
她二人異口同聲:“不怕。”
這時,城門開處,一輛高敞軒車疾速駛來。
來人是……呂、不、韋。
呂不韋疾趨而來,唇齒打顫,望向趙姬納頭便拜:“恭迎夫人,恭迎太子回國!”
故人重逢,趙姬按下心中驚濤駭浪,“太子?”
莫非子楚當上秦王了?那他父親安國君呢?
呂不韋解釋:“安國君服喪期滿後即位,即位三日不幸崩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