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一個水刻前,孟弋趕到縣衙停屍房,确認死者就是管家。
管家的屍身是在縣南的山裡發現的,與鹹陽的方向截然相反,他是被劫到山裡的。縣中負責驗屍的牢隸臣檢驗後認定,死者死亡時間當在十天以上。
十天……今日是孟弋到藍田的第十三天,一到藍田她就派管家回鹹陽送信,看來,他是一出發就遇難了。牢隸臣未在他身上搜出書緘,應被盜走了。
森森寒意從腳底闆湧上百會穴,四肢百骸無一處不冰冷,孟弋幾乎可以肯定,是沖她來的。不能忍了,聽縣卒說縣令回衙了,她立馬來找縣令。
死者是呂丞相的人,想想即将到來的四月小考課……許澤怨恨的眼神毒箭一般射向王然,“縣尉,本官三令五申,山中三日一巡邏,你是怎麼辦差的?”
王然汗如雨下,不敢回答,若說沒去巡邏,無疑自曝把柄;若說執行了,為何十多天才發現屍首?
傳舍啬夫朝孟弋使眼色,孟弋當然知道他那九曲大腸裡謀劃什麼主意,她不想被當槍使,可王然吃相太下作,此仇不報不行,哪怕最後那批絇回不到自己手上,也不能便宜了畜生。
她冷笑:“王縣尉忙着發财呢,沒功夫巡山……”
話開了個頭,就收不住了。
許澤越聽臉越黑:“王、然!”
王然直冒冷汗,叩首讨饒,“求縣令恕臣魯莽,求夫人高擡貴手,臣不知孟弋夫人是丞相眷屬,不然借臣十個膽子也不敢冒犯夫人……”
“放肆!休要胡言亂語,同丞相什麼相幹?”許澤疾言斥責。
老蔡拼命擠眼睛,心中哀呼:這厮嘴上沒個把門的,這下完了,縣令一猜就知道是我漏風了……
孟弋咂摸出味來,這位縣令,好像不欲讓人知道她和丞相有關系。好生奇怪。
到了這步田地,王然畏懼的竟然是孟弋和丞相的關系,而不是自己中飽私囊被揭露了,足見平日嚣張到了何等地步。孟弋暗暗打量着許澤,想瞧瞧這位縣令會如何處置。
許澤很快做出判決。縣尉将充公的财物轉移至私門,知法犯法,罪無可恕,再加上南山命案,他負有失察之罪,二罪并罰,免去縣尉一職,赀二甲。鑒于徹查命案,縣中缺人手,允其戴罪立功,以觀後效。沒收商賈範沛的違法所得,赀二甲。
幾年辛苦付諸東流,王然肉痛,也隻能忍了。?
孟弋近日對秦律的了解增長許多,知道免職對官員來說是留了一線生機,意味着還有起複的機會,許澤沒有對王然趕盡殺絕,缺人手是一,還有更重要的,怕是忌憚王然背後的家族勢力。許澤是有頭腦的。
許澤又客客氣氣對孟弋說:“夫人雖是無意觸犯律法,然律法無情,許某必須依律辦事,将絇充公,請夫人海涵。”
孟弋不由對這位不起眼的縣令另眼相待。他有理有據有節,嚴守律法,沒有過分谄媚自己,對王然的處置也恰到好處。平心而論,一縣之長能做到如此,已經很難得了,是百姓之福。孟弋由衷感慨,無怪乎秦國能後來居上,剪滅六國。
王然是個人才,且待觀察其品行如何,将來可以舉薦給嬴政。
鬧劇結束,諸人各自散去,許澤親自送孟弋回傳舍,邀請她明日一叙,“丞相管家遇害一事,諸多細節,還要向夫人讨教。”
此事與孟弋牽涉極大,孟弋當然不會拒絕。
***
日落前,椿出了小院,去找傳舍管事的添燈油。
她沒有直接去管事的居住的前院,反而拐了幾拐,繞到馬廄。
一個佝偻的人影正在給馬添草料。
瞄瞄四周無人,椿快步走上前。
“為什麼沒動手?”馬夫問。
椿仿佛沒聽見,徑自開口:“叔父,管家是不是你殺的?”
馬夫說:“不殺留着他給呂不韋報信麼?”
“丞相的人你也敢殺?”椿急得跺腳。
馬夫挺直了脊背,“在峪口就要殺光他們的,要不是怕打起來誤傷了你們姊弟,我何苦費這麼大力氣追到藍田?丫頭,你忘了你不禮叔?”
“我沒忘。不禮叔非常疼我們,可是……可是主人也對我們非常好。”
唉,到底是個孩子,給口吃的就分不清好壞了。馬夫不耐:“也罷,你下不去手,我來。等我殺了她,領你們姊弟回鹹陽。”
“不行不行!”椿猛搖頭,“主人是好人……你也殺不了她,縣令很巴結她,今日親自護送她回傳舍,明日還要宴請她,她若出了事,你跑不掉的……”
“巴結?”馬夫竊笑,“連你都被許澤騙過了,孟弋也不會懷疑,看來明日省事了……”
椿不是很懂他說什麼,但聽明白了明日縣令的設宴有詐。她拔腿就跑,她要提醒主人。
馬夫一記劈手狠狠劈在她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