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頂鳳辇擡了過來。鳳辇上的人,雍容端莊,宛如天人。
呂不韋躬身施禮:“見過太後。”
“相邦免禮。”
趙姬來見兒子,沒想到那小子又溜出去了,更沒想到會碰到故人。
她沒有下辇,默默望了呂不韋片刻,說:“聽政說,相邦近日睡眠不好,我前幾日新得了幾味藥,相邦不妨到我宮中一趟。”
呂不韋正要與她說道說道嬴政,就跟了去。
“一國之君,凡事不能由着自己性子,還請太後勸勸大王。”
到了甘泉宮,呂不韋告訴趙姬,李斯正在全力以赴抓捕主犯,叫她寬心,危機已經過去了,誰都撼動不了嬴政的王位。
趙姬笑着為他斟酒。
幾杯酒接連入喉,火辣辣的,趙姬怔怔看着呂不韋:“如果,當初你沒一意孤行将我拱手送給子楚,我本不必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不韋,你害苦我也!”
從邯鄲到秦宮,兩人相識十五年了。恩怨糾葛,剪不斷,理還亂。
她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尊榮富貴,無上地位,都是呂不韋給的。可是,喧嚣散後,漫漫長夜中,無盡的寂寞苦楚,也是他給的。
呂不韋慢吞吞飲下一杯酒,說道:“太後乃天人下凡,不過是借臣之力,回到天上。”
“你看我還像個女人嗎?!”趙姬的委屈似滔滔河水,噴湧而出。“我被禁足三年,三年來子楚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列國美人源源不斷往宮中送……你想過我過的什麼日子嗎?子楚死了,死得幹幹淨淨,可是我呢,我還不到三十歲,卻要在寂寞深宮裡當一輩子活死人,你和子楚,你們就是這麼對我的?!”
說到傷心處,芙蓉泣露,梨花帶雨。
呂不韋閉閉眼:“飲酒傷身,太後不可貪杯。天色不早,臣告辭了,改日再來探望。”
他站起來,趙姬卻擋在了他的去路。
“太後?”呂不韋警惕地望望左右,發現宮女不知何時都散了。
趙姬向前一步,眸中燃起火苗,看呂不韋的眼神像看志在必得的獵物:“如果你強行離開,信不信,明日,人人都會曉得,相邦非禮太後。”
“太後何苦相逼,太後不為大王想想嘛?”呂不韋緊張地額頭冒汗。
趙姬冷笑着褪去了衣衫:“誰替我想過?當日,我順從你的心意,服侍子楚。現在,他死了,你就代替他來服侍我吧。是你欠我的……”
***
密不透風的屋子,牆上開着一個小小的洞,不至于悶死人。午間日頭最高時,地上會砸下一片光,此時日已過午,光一點點消失,屋中重歸黑暗。
公叔武套着囚衣,手腳被桎梏鎖着,須發亂蓬蓬,甚是憔悴。有宗室身份護體,這些日子倒是沒受皮肉之苦,可神志瀕臨崩潰。一想到妻兒将要面臨的悲慘下場,他就悔不堪言,以頭搶地,嚎啕大哭。
囚室的門開了,夾着土腥味的風灌入,他陡然清醒:呂不韋要動手了?
公叔武被帶到一間靜室,李斯等候已久。
“公叔,你不夠意思,我沒讓人難為你,對你的妻兒也寬待,可你卻知情不報!”李斯單刀直入。
公叔武一驚:“我全招了,沒有丁點隐瞞,天地可鑒!”
李斯哼笑:“你的下場,我不必多說,可你的妻兒呢?你甘心他們成為任人擺布的奴隸?”
公叔武是鐵定活不成的,他妻兒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少不得被罰作官府的奴隸。那場景,想想不寒而栗。
公叔武哀求李斯高擡貴手,他願赴湯蹈火。
李斯銳利的眸光釘在他臉上:“他逃到了什麼地方?你一定知道,對吧?”
孟弋說,他二人既然敢铤而走險,就不會不商量退路。
公叔武皺着眉頭思索良久,方道:“他提過一個地方……”
***
王陵花了三天時間,縱馬将藍田走遍,始終未能找到那位袍澤。老吏自責,王陵看得開,天意如此。
此刻,兩人站立的地方,是藍田東南方向的山嶺,傳說帝堯時有鳳落于山脊,故得名鳳子嶺。
老吏指着谷中一泓泉眼:“将軍看,這就是丹水的源頭,丹水向東南流,注入漢水。”
王陵眺望遠方綿綿的山水,喃喃:“順漢水而下,就能到楚國了。”
“是啊,從前惠文王的時候,楚國進犯秦國,兩軍就是在藍田決戰的,秦國大勝,楚國被打得屁滾尿流。”
老吏高興地裂開嘴,笑聲尚未從喉間傳出,一把刀捅破了他的肚皮。
“你、你……”
又一刀補來,老吏噴血如注,當場斷氣,死不瞑目。
王陵拽掉他腰帶上的橐囊,搜出能證明身份的符驗,随手一抹,合上了老吏的眼睛,然後,一腳将他踢下山。
***
“不可能!王将軍對秦國忠心耿耿,一定弄錯了,不會是他!”
許澤大聲駁斥李斯。
李斯剛剛趕到藍田縣衙,對許澤交底,王陵就是造謠污蔑大王身世的罪魁禍首,據可靠消息,他可能來藍田了,讓許澤配合抓王陵。哪知許澤反彈如此強烈。
李斯懶得費口舌,直接讓他下命令,通緝王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