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行過禮，中行武宣讀趙丹的命令：冊封趙忽為春平君。這便是他此行的使命。

趙忽呆愣：這是王兄的補償？

中行武呈上封邑去歲的戶籍和田結，稱謂也立馬改了：“恭喜春平君。”

趙忽臉上沒辦分喜悅，王兄想讓我永遠留在秦國？

中行武又說了幾句恭維的話，兜着圈子打聽起孟弋。

趙忽有心提防，化身悶嘴葫蘆，一問搖頭三不知。

中行武暗暗叫罵，悻悻離去。

在趙忽身上沒撈到有用消息，中行武不放棄，次日一早就去了相邦府。

此次使秦的另一任務，就是獻城給呂不韋。雖說隻是将五城的稅收奉上，并不是割地，可五座城池皆是工商繁盛之地，稅收非常可觀。為了籠絡呂不韋，趙國下足了血本。所圖無他，隻希冀秦國信守承諾，不要幹涉趙攻燕。

呂不韋欣然笑納了趙國的誠意和建信君本人的誠意。他說，秦國非常重視秦趙邦交，隻要趙國不與魏楚等合縱，秦國就不會進犯趙國，建信君就永遠是秦國的朋友。

中行武心下甚安。

會面沒持續多久。

中行武明白，呂不韋總理朝政，日理萬機，能夠在百忙之中抽閑接見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使者，已是格外給趙國面子了。看着下人擡出來的一箱箱回贈給建信君的謝禮，他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這趟差事辦得太漂亮了，回去一定會受到獎賞。

然而仍有疑慮未消，他看向送他出府的賓客司空馬：“司空兄離趙多年，可否懷念趙酒的滋味？此行小弟帶來了幾壇，兄如不棄，我後晌派人送來。”

司空馬是趙人，在邯鄲時就投在呂不韋門下，後又随之入秦，受重用至今。中行武與他是舊相識。

司空馬道謝：“尊使如此大禮，某恐無以為報啊。”

“區區小事，見什麼外？”出了大門，中行武壓低聲問，“愚弟有事相詢。”

“願聞其詳。”

中行武問起了孟弋。

“她深得秦王和秦太後信賴，與相邦交情深厚，建信君擔心她挑唆秦攻趙。再有，廬陵君名義上畢竟是她的夫婿，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二人若聯手，裡應外合……趙國就要變天了。你省得，王座差一點就是廬陵君的。”

司空馬回憶：“不久前，孟弋夫人确實勸過相邦攻趙，以報家仇。”

中行武腦門汗都出來了，慶幸司空馬接着說：“相邦不糊塗，軍國大事，豈能聽婦人妄言？好言勸撫幾句，把她打發走了。建信君多慮了，夫人再受信賴，到底不過一介荊钗。”

中行武籲口氣，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欺我，多虧呂相不糊塗，建信君的禮送得值。

“至于廬陵君嘛……”司空馬道，“老兄你更是多慮了。據我所知，太後正在為夫人擇選佳子弟。”

中行武暧昧地笑了，也對，夫妻夫妻，睡一張榻的才叫夫妻，孟弋和趙簡這般的，早就離心離德了，他真是歲數大了妄想症發作，想太多了。

他又問起了李斯。

眼下的秦國，建信君最忌憚的不是秦相，而是孟弋和李斯——這兩人都與他有深仇大恨。尤其是李斯，彌子牟怕他公報私仇。邯鄲糧荒時，李斯差一點就被彌子牟和趙豹弄死了，如今他在呂不韋門下受重用，多的是機會籌劃軍國大事，很容易變成第二個張儀，回來複仇。

司空馬喂了他一顆定心丸。“相邦門下賢士三千，區區客卿，何足挂齒？建信君也太謹小慎微了。”

客卿，是對外來的六國士人的稱呼。

中行武一想也對，呂不韋掌權以來，效仿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孟嘗君四公子，蓄客養士，廣納四海賢者豪傑，李斯縱有智謀，不過滴水入海而已，遠沒重要到能夠左右呂不韋的決斷。

疑慮頓消，中行武一身輕松，回到館舍就命人拉了足足一車的禮物送給司空馬。

司空馬不悭啬，挑選了最貴重的悄悄送給李斯。李斯裝模作樣推拒：“我怎好奪人之美？”

司空馬笑罵：“少來，我還不知道你？我若真拿走了，你背地裡指不定如何罵我呢。”

李斯嘿嘿：“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你那套說辭真好使，中行武那蠢蛋全信了，還說漏了秦攻燕的時間……”司空馬忽然頓住了，“對了，我為了打消他的疑慮，編排了孟弋夫人幾句，夫人知道了不會生氣吧？”

佳釀入喉，李斯美死了，哈嗤一聲，心不在焉道：“孟弋心胸豁達，不會計較的……你說她什麼了？”

聽了司空馬的回答，李斯嗆了，這酒太灼嗓子了！

***

中行武風塵仆仆日夜兼程趕回邯鄲。

聽了彙報，建信君止不住狂笑。

笑夠了，吩咐左右：“更衣，我要入宮面君。”

結束齊整後，命令中行武：“放出風去，廬陵君思念成疾的夫人要再嫁了，務必要傳到廬陵君耳朵裡。”

不出旬月，孟弋再嫁的消息飛滿邯鄲。

趙簡若無其事，照舊每日出城打獵。城中感念他恩德的百姓，無不同情他。也有為虎作伥的小人之流，辛辣嘲諷。對這些褒貶，趙簡不喜不怒，無動于衷。

這日，馬兒将他載到一片熟悉的桑林。當年，就是在這裡，他邂逅了孟弋。如今，桑葉仍青青，伊人何處尋？

一頭大膽的小鹿竄出了灌木叢，他努力揮走心中灼痛，張開了弓箭。

霎時，樹叢中飄然走出一名女子，身形纖長，面容姣好，像極了日思夜想的人。趙簡呼吸一滞：孟弋？弓箭掉地。

眉眼間有幾分孟弋的神韻，甚至聲音都像，可惜，終究不是。

“公子，小女年方二八，如公子不棄，章願将小女獻給公子，侍奉左右。”

中庶子馮章是已故華陽君馮亭的弟弟，也是朝中倒彌的重要力量，趙簡今日是以狩獵為名，出城與之晤面。

馮章此前也表露過與趙簡結親的意願，被趙簡一口否決。馮章遂不再提此事。眼下情況不同了，孟弋另嫁，絕了趙簡的念頭，他沒道理拒絕了。

可是馮章錯了，趙簡下意識就要拒絕，忽而明白了馮章為何如此執着。扳倒彌子牟，談何容易？一不小心就會家破人亡。隻有結為姻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能鑄成牢固的聯盟。

趙簡的沉默令馮章竊喜，他急忙對女兒使眼色。馮氏女款款下拜：“妾見過公子。”

趙簡神情恍惚，從她身上看見了另一個人的形容。

他看見那人從桑樹間跑來，雀躍着撲到他懷中：“你為什麼不來鹹陽找我……”

***

對傳聞渾然無覺的孟弋正在藍田埋首緻富經，她找出變廢為寶的門道了。

趙王不顧一切阻撓，出兵襲燕，連戰連捷，就要攻入燕下都時，一記驚雷炸響：秦将蒙骜拿下了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