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囚室驟然竄起一束火光,黑暗中呆久了的中行武畏光,眯起眼睛打望,一個身着玄色鬥篷的人背向他,看不見臉,聽聲音很年輕。
“司寇正在來的路上,你是識時務的,别讓我失望……”
沙沙風聲伴着蟲鳴陣陣,在寂靜的深夜裡格外地瘆人。
……
愛子遇刺受重傷,猶如當頭悶雷,炸得趙丹心疾複發,他在病榻上下令活剮刺客。近臣勸谏,太子涉世未深,與人無争,何故惹來殺身之禍?内中必有隐情,請大王徹查,以免錯放漏網之魚。
趙丹準了。他病在身上,神志可未衰減一分。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刺太子,必是窮兇極惡之徒,司寇做好了打一場惡戰的準備。
“自己張嘴,還是撬開你的嘴?”
火鉗燒得通紅,熱煙橫沖直撞,熱氣咬到臉上,中行武肝顫:“我說!我說!”
***
東方既白。
昨夜不知幾時下起了雨,積雨在瓦檐滴水上彙聚成晶瑩剔透的珠子,噗哒一聲掉落,砸在檐下的散水上,崩裂成無數水點。
庭前等候傳召的司寇,神情焦灼,不安地走來走去。他陷入矛盾,盼着速速向大王交差,又盼着大王遲些召見。
他有強烈的預感,當他面見過大王之後,趙國朝堂的平靜将徹底打破——行刺太子的主謀不是江湖俠客,是權傾朝野,深受大王寵信的相邦!
内侍的身影出現在檐下:“司寇,請。”
司寇慌地扶正獬豸冠,大步入内。
寝殿彌散着藥香,趙丹斜倚在榻上,神色恹恹。
司寇硬着頭皮禀明原委,隻見大王蒼白的面皮因憤怒而漲紅。
趙丹子息不多,格外重視對接班人的培養,他在太子身上花費了太多心血,彌子牟是想要他的命麼?
自己豢養的獵犬居然咬了自己一口,簡直倒反天罡!
趙丹命黑衣捉拿彌子牟。
受命的黑衣早被彌子牟收買,反勸趙丹:“大王,小人鬥膽進言。相邦乃國之股肱,對大王最是忠心,他鐵面無私,難免得罪人,會不會是故意陷害?僅憑刺客的一面之詞就定一國相邦的罪,是不是倉促了些?”
彌氏舍身救主的情形曆曆在目,趙丹也不願最信任的人背叛自己。然而,無風不起浪。
斟酌再三,趙丹道:“請相邦來,澄清此事。”
黑衣明白大王這是網開了一面,火速出宮報信。
***
黑衣久去不歸,趙丹心神不甯,又擔心兒子傷勢,乘辇去了太子宮。
伺候太子的侍者見大王親臨,高喊:“大王駕到!”
太子重傷,虛弱得很,見到父親,淚水漣漣。“父親,兒聽聞,主謀是相邦?兒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下此毒手?”
趙丹好言安撫兒子:“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你安心養傷,為父向你保證,查到真兇,不論是誰,都将他千刀萬剮。”
侍者煎好了藥,趙丹親手喂兒子服下,看着他睡去,才放心離開。
頃刻的安靜後,病榻上迸出一句:“苦煞我也!”
太子一掀錦衾跳下了病榻,中氣十足,雙目有神。
一雙手慌地扶他躺下:“大王還沒走遠……”
太子吧咂嘴唇:“彌賊有救駕之功,我擔心彌賊見到父親,掉兩滴猴尿,三言兩語又把父親騙了,那咱們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郭開穩坐釣魚台:“原也沒指望一擊即中,若區區刺客一句話就能讓一國相邦人頭落地,豈不是顯得大王太沒主見了?太子莫急,好戲馬上開場。傷了儲君或恐是遭陷害,那殺死公子呢?濫殺功勳之家呢……”
太子眉頭舒展開:“真有你們的,招招都是死招。我這一箭,沒白挨。”
***
趙丹止不住發虛汗,侍者奉上安神湯,才飲了一口,“大王!”一名黑衣冒冒失失上殿,衣上濺着血漬。
趙丹認出這是被派去看守趙簡的徐林父。他掐了把眉心:“何事?”
徐林父露出驚恐之狀,似沉浸在恐怖的記憶裡:“禀告大王,廬陵君……死了……”
趙丹手腕一抖,藥汁飛濺到衣上。他眉峰聚起,帶刺的目光掃過徐林父,抓起藥碗砸了過去:“寡人命你看着他,沒讓你殺他!”
趙丹的憤怒不是沒有來由的,師出無名,随意殺死一位公子,宗室定然讨要說法。這幾年,他不過對彌子牟賞賜多了些,宗室就害了紅眼病,屢次找茬。現在更糟,徐林父這頭蠢豬無緣無故殺死趙簡,宗室的邪火有地發了,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大王息怒!”徐林父慌地跪下,“不是臣殺的。”
“那是誰?”
“是相邦!相邦率兵包圍廬陵君府,稱奉了大王的旨意,命廬陵君自裁。臣起疑,請他出示大王诏令,相邦拒不配合,率卒硬闖。黑衣奮力抵抗,寡不敵衆,傷亡過半,廬陵君也慘遭不測……”
趙丹站了起來。
徐林父以頭觸地:“臣向鬼神起誓,如有半句虛言,不得好死!”
***
趙簡渾身血污躺在蔺席上,印堂發黑,唇色慘白,無一絲生氣。
昨夜那場徹頭徹尾的陰謀進展得很順利,趙簡府上的侍衛力戰不敵,趙簡死于亂刀之中,廬陵君府被夷為平地。
清早,趙簡的屍首擺在了彌子牟面前。
見到宿仇屍首的瞬間,彌子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做夢嗎?在夢中被自己殺死過無數次的仇雠,此時直挺挺躺着,再也不能耀武揚威,再也不能和他叫闆。
心頭湧起興奮的浪濤,他癫狂大笑:“蒼天有眼,趙簡,你終于死了!子符,你看見了嗎?你看見了嗎?”他揮舞起刀,欲割下趙簡的首級,祭奠弟弟。
黑衣将領李楷勸說,把屍體拖到彌子符墳前動手最宜。“唯有如此,冤魂方可安息。”
彌子牟拍拍額頭:“提醒得對。”旋即命令家臣準備祭奠物什。
中行武一夜未歸,家臣擔憂會不會出事,可主人一門心思都在亡弟身上,他也就沒言語。
***
趙丹心中的權衡開始失衡。黑衣是自己的親衛,沒理由懷疑,可是子牟為何突然發瘋?去傳召子牟的黑衣還沒回來?
這時,内侍通傳,趙亥求見。
趙亥是哭着入殿的:“大王,簡叔父被彌賊害了,求大王為叔父報仇!”
消息走露得這樣快?看來宗室已知曉,趙亥這傻小子是宗室派來投石問路的。
“大王,彌賊無法無天,先刺殺太子,再對叔父下手,目的不言而喻,是要勾結秦人,亡我趙氏!”
趙丹斥咄:“閉嘴!黃口小兒,懂什麼勾結秦人?”
人是情感的奴隸,君主也不例外,到了此刻,趙丹依然有心回護彌子牟。
“我懂,我有證據!”趙亥大着膽子頂撞,“我的證據就在殿外候着,求大王準許證據上殿。”
趙亥的纨绔秉性趙丹再清楚不過,他突然正經起來,趙丹有點拿不準。僵持片時,他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