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煦和柳玉瓷在屋内膩歪良久,直至晌午飯前出房門。午食就他倆和李秀娥母子,吳煦掌勺,李秀娥打下手,柳玉瓷和三毛吃着小點心、喝着茶水等飯。
吃過晌午飯,柳玉瓷陪着李秀娥說說話,順便指點指點三毛的課業。
他身上不大爽利,不願外出折騰。
不多時,門口小厮來報,有吳姓客人找。
是吳博學。
面前的吳博學皮膚曬得黝黑,身量高而瘦,有些駝背,一臉苦相,和過去欺負原主那個蠻橫無理、好吃懶做的吳家幼子屬實兩模兩樣了。
其無父無母在外祖家不遭人待見地過了十來年,日子好得到哪裡去呢。
他見吳煦出來,眼神亂瞟,雙手無措地扯扯袖子、摸摸腰帶,頗為不自在。
“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
吳博學把背上的一簍子洋芋遞給吳煦,“哥……吳老闆,别誤會,我不是想同你攀關系。昨日你新婚,我沒什麼拿的出手,就這一……”
吳煦莫名其妙,“你想幹嘛?”
吳博學托着竹簍舉在半空,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眼看出門消食的左右鄰裡都好奇地望過來,吳煦沒好氣地把人領進門内,并吩咐小厮,“不是什麼大事,不必驚動瓷哥兒了,讓他和幹娘歇着。”
他又面向吳博學道:“就這說吧,有事說事,不請你進去了。”
吳博學悻悻将竹簍放門口角落,“收着吧,不值錢的東西,長得快,好養活,我找了塊荒地種的,王家人不會說。我家欠你的……”
“就、前頭,我不是說我小爹放出來了麼,昨日你們成親,我給他藥倒了,他沒去村裡裹亂,但我看他還不死心,嚷嚷着想要回東山村的房子田地,我過來給你提個醒。”
話說出來也就順了,吳博學沒再磨蹭,簡單幾句把事情說清。
吳煦打量他好久。
數日前,對方是來找過一回,說王文泉去年便放出來了,因牢裡陰冷濕寒染了一身沉疴宿疾,在王家養了大半年傷病,是以沒鬧什麼幺蛾子。
近日,王文泉身體好了大半,加之老娘已身故,族中兄弟容不了他,便故态複萌,惦記起吳勇留下的房子田地,想在吳煦成親時,當着諸多賓客的面鬧一通,随他為平事端打發幾兩碎銀,或攪了這門親都行。
那會兩家人已商定,酒席在寒玉巷辦,壓根連吳家院門口都不過去,故此吳煦聽過便忘,沒怎麼上心。親事趕,事情多得很,誰有閑工夫搭理那個老妖怪,他愛怎麼鬧怎麼鬧,敢找上門有的是人收拾他。
當年的案子是縣令大人判的,吳家的地契田契是裡正做主分的,他也好,原主也罷,皆是受害者,那老妖怪有什麼臉敢要房要地?
吳博學看出他意思,尴尬苦笑,“我跟小爹說了的,當年契書也畫押了,但他不聽我的,非說他嫁到吳家了,父……長輩尚在,輪不到你把好處全得去,唉,我實在勸不住他!地裡活多,我也不能三天兩頭看着,就怕他找去給你添麻煩。”
“哦,你是想說吳勇吧,他不在了,流放邊境沒多久,就染上疫病沒了,你不知道?”
吳博學一怔,“沒了?”
吳博學過去十一年在王家備受磋磨,醒了就是幹活,餓着肚子睡去,日日不得閑,也沒門路打聽被流放的父親,沒銀錢探望被關押的爹爹。王家人嫌丢臉,素日提都不許提的,提就是一頓打罵,說他阿父阿爹牽累了一族的名聲。連他爹坐完牢回去,都隻能安置在山上破屋子,日子沒個盼頭,王文泉更按捺不住惹事的心。
吳勇亡故之事,或許其間有人帶信到王家,或許根本無人在意、無人知會他。總之,他第一回知道,那個幼時寵愛自己卻犯了殺妻罪過的人,已經不在了。
吳博學也說不清自己什麼心情。十餘年來,他在王家出個門都要被小孩丢石子罵“殺人犯的兒子”,背都被壓彎了,壓垮了,可憶起從前在家的日子,吃穿不愁,阿父對自己也是好的……
“唉。”他歎口氣,也沒臉問吳煦有沒有建衣冠冢,回去山上埋一個便是,“因果循環,是我們一家人該得的,可你不一樣,你娶了個有本事的夫郎,想必前程不止于此……”
吳煦本很不願搭理他,可他誇瓷哥兒本事诶,“哼,算你有眼光,瓷哥兒還要往上考呢,現在考狀元,以後做大官,自然不止于此。”
“是了,你們還要往上走,村裡的事屆時鞭長莫及,我阿爹……他始終是個隐患,有事沒事去鬧一鬧,問題不大但糟心不是?”
“所以?你不會被裡正趕出去了,想報複吧?”
吳博學連連搖頭,“不不,我哪會!若非阿爹心有不甘,我根本沒臉找上你!我就是提個建議,聽說你們要去府城讀書安家,不如把村裡房子和地都賣了吧,省得我爹惦記。”
吳煦抱臂審視對方,“你會這麼好心?”
吳博學不辯解,他把話帶到就告辭了,讓吳煦自己決定,“我會盡量管着阿爹,大哥,我還是想喊你一聲哥,以前是我不對,往後也沒機會喊了,我祝你平安如意,一生富貴無憂。”
“其實他也蠻可憐的,那時對你很壞,怪他阿父阿爹沒教好。”
“瓷哥兒?什麼時候來的,不是說不用過來嘛。”
柳玉瓷老早在了,等吳博學離開方現身,他走到吳煦身邊拉過他的手,“煦哥哥,你先前給我講的你在那個世界的故事,你說自己不乖,是别人口中的壞孩子,但是在我看來你一直是很好很好的人呀,小孩子就像一張白紙,全看大人怎麼做、怎麼教,他就長成什麼樣。雖說歹竹出好筍,偶有例外,但多數情況如此,你看吳博學,離了那兩個壞人,他不也學好了嗎?”
吳煦回握住柳玉瓷,“軟軟……”
“你會掉到這兒來,可能是老天爺賞的緣分,一定不是因為你不好。煦哥哥,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會給我釣魚,會幫我采香椿,講義氣,有愛心,嗯……超級好!所以,你不要做那些不開心的夢,不要記挂那個世界的事了,好不好?”
吳煦這倒不知道,“我昨晚又做夢了?”剛穿來的時候,确實經常做夢,可這幾年已經很少了呀。
“嗯,你在喊爸爸媽媽,是爹娘的意思嗎?煦哥哥,你不會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