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人心善,于心不忍。
本着能幫一點是一點的想法,這幾日他們在如意坊各家各戶收不要的舊衣破衣,質量好些的,十幾二十文,破的沒邊的,補一補,換十來個銅闆。舊布鞋也收,二十文上下,按質量定價。
對那些人家而言,能得十個銅子兒,總好過扔掉。是以,各家都歡喜樂意,麻利地搜羅家中的舊衣破布,一股腦給柳家送去。
柳家人攢了許多,盡數收在鋪子後院。施粥時見到實在可憐的,就一人發上一兩件。
眼下這些乞兒得了粥和衣裳鞋子,在狀元鋪門口,齊齊跪了一地,千恩萬謝。
道完謝,顧念他們開門做生意的,生怕自己髒污了貴人的眼,攪了狀元鋪生意,又縮回小巷子裡喝粥。
人走後,慶慶收回視線,繼續練大字。
一筆一劃寫得更用心了。
他寫一個字,柳玉瓷便在旁邊給他拆解字義。
“不錯,不錯,不錯……”
柳玉瓷擡頭,驚喜道:“老先生,你來啦!”
他仔細打量了老乞丐,見他衣服雖破,打滿了補丁,可到底是厚實的,腳上穿着黑乎乎的棉鞋,沒有破洞,頭頂裹着爛布頭禦寒,稍稍放下心來。
“老先生,好一陣不見你,你去哪了?煦哥哥,老先生來了,快給備些飯菜!”
他也不怕髒,扶着老乞丐進門,慶慶接過貓崽,拿着練字本跟在後頭。
吳煦迎上前,往外看一眼,現下客人不多,他讓王茂換舒哥兒,舒哥兒進屋做飲子待客。
他則進竈房熱飯去,再現炒兩個素的。
老乞丐路過櫃台,同柳二苗打過招呼,就十分自來熟地到了後院石桌前,坐等開飯。
“呦,小娃娃在練字?”
問的是慶慶。
慶慶眼神詢問小麼後,将貓崽放在石桌上,雙手恭敬地把練字本遞到老乞丐面前。
老乞丐沒接,他先站起到木桶裡舀水,洗了把手。吳煦正剝筍子,順手就給遞了帕子讓他擦手。
他擦幹手,才坐回石凳上接過慶慶的大字本。
“嗯……不錯,一橫一豎,把字寫直,字迹平整,已很好了。起筆、行筆、收筆,多練,多練練即可。”
老乞丐放下大字本,看向柳玉瓷,“你的呢?”
“啊?”
“怎麼,覺着自己的字很好了?不必我指點?”
柳玉瓷迷惑,先時也沒說啊。
不過老先生願指導一二,他自不會拒絕。火急火燎地到屋裡取了紙筆,坐在石桌前現寫文章。
老乞丐看着他的字,句句挑剔,看他停筆頓住,又說他用心不專,“專注,專注!好與壞,落筆即定,寫都寫了,這時就别分心聽旁人之言,寫出一篇四不像出來了!”
柳玉瓷徹底停筆看他,墨水滴在紙上,暈開一個墨點。
自打上次老乞丐、南宮芷給他分析一通文章毛病,他又是在老乞丐這旁敲側擊,又是在書院跟幾位夫子讨教,又是看了一堆曆年的一甲範文。
而後,試圖改文風,學各家之長,終寫得不倫不類,陷入瓶頸。
老乞丐看似說字,又像在教文章了。
老乞丐無視柳玉瓷探究的目光,敲着桌子讓他繼續。他嘛,要吃東西了。
吳煦給他端上一碗羊肉湯,一道醬闆鴨,和現炒的鹹菜筍片、小蔥拌豆腐。熱了一壺黃酒,拿冰糖和姜片一起煮過,驅寒暖身子。
老乞丐吃得噴香,一手使筷子,一手直接抓着鴨腿啃。
吳煦提醒他,“老先生,沒人跟你搶,當心噎着。這些日子沒見你,别說怪想念的,就怕天冷你有……呸,烏鴉嘴。”
柳玉瓷點頭,他也一直記挂呢。
尤其看到門口讨粥的乞丐,各個慘兮兮的,唯恐老先生在不見音訊的日子,出個好歹。
後院早早備好了厚衣服、厚鞋和棉帽子,始終派不上用場。
思及此,他落筆就跑,到屋裡取衣服去了。
老乞丐當即罵他又分心!
說完,又埋頭苦吃。
許是聽進吳煦的話,怕噎着,他放下鴨腿,灌兩口酒,“哎,舒坦!不錯不錯。”
“瓷哥兒,你做不做我學生啊?你相公手藝不錯,不如我教你練字抵飯錢啊?”
話音落下,他擡頭往堂屋瞧柳玉瓷,便見他抱着一大捧衣服,就隻露一個腦袋,呆愣愣地堵在門口。
吳煦忙去接過他手裡的衣服,輕輕推了一把,“軟軟,快去呀,機不可失!”
“哦,哦!”
柳玉瓷如大夢初醒,跌跌撞撞跑到石桌前,認真地行禮拜師。
他跟煦哥哥一樣,堅定地認為老乞丐就是一深藏不露的掃地僧。
拜師欸,哪怕真的隻學那一手字,亦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