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的衣服是跑到南邊撿人不要的,裹了好幾層才顯得有點厚實,棉鞋更是死人堆裡扒拉下來的,膈應但保暖。
至于先時方甯繡的披風那些,早被搶了。
他年歲擺在那,雖在狀元鋪吃過幾頓好的,到底比不得年輕人力大。
天冷,不搶就沒活路,那幾個年輕乞丐拼着狠勁争搶,他一把老骨頭哪擋得住。
現下看見柳玉瓷捧的棉衣棉鞋,老乞丐樂呵呵地就要接過去換。
尚沒碰到一角,柳玉瓷便噔噔噔抱着一堆衣服跑回堂屋了。
老乞丐:……
怎麼,收徒第一天,不滿一柱香時辰,就變臉啊?
沒等他感歎這弟子不能要了,柳玉瓷又噔噔噔跑出來,拉着他就要往成衣鋪子跑。
都拜了師父,舊衣送相熟的乞丐老先生可以,送老師便不大合适了,直接去買新的。
“師父,你想通啦?不當窮乞丐啦?你這身太寒碜了,我們去買棉衣。”
老乞丐不買,“不是,我說什麼就想通了?買什麼衣服,你剛那些就挺好,快給我拿來換上。”
柳玉瓷不依,吳煦跟着勸,“師父,你都點頭收瓷哥兒做徒弟了,我們這雖不比你以前待的大戶人家,好歹也算尚可,哪有讓你穿破衣爛衫的道理?我們還做慈善呢,說出去不砸自家招牌嗎?”
老乞丐瞥他一眼,“誰是你師父?我可隻收一個。”
“我這不是跟着瓷哥兒喊的。不然,老先生怎麼稱呼?”
相識日久,老乞丐從未透露過姓名。
眼下依舊不肯透露,隻讓人喊他老張頭。
吳煦:行吧。
“師父,那我跟瓷哥兒帶你去挑衣服,晚上就直接住我家,别在外折騰了。”
“是啊是啊。”
兩人跟柳二苗說一聲,領着老張頭逛了隔壁街市的成衣鋪子,挑了一身厚襖子,兩身換洗的裡衣,一雙棉鞋。
配齊一整套衣服,直接回了如意坊,讓婆子燒了熱水,老張頭痛痛快快洗一回澡,就能換上新的。
趁他洗澡的功夫,柳玉瓷把客院給他收拾出來,小慶慶跟着忙前忙後,吭哧吭哧累出一頭熱汗。
“小麼,以後張爺爺跟着住一起嗎?”
其實老張頭不願意,說什麼可以待破廟,他們鬥不過那位庶子,怕遭報複,他偶爾來讨口吃食,讨件衣服就很夠啦。
吳煦、柳玉瓷兩人哪肯應。
他們才不怕惹事,且認為老張頭純粹沒苦硬吃。照他說的,人家在北邊那麼大的生意,閑得慌惦記他一個西席先生惦記十幾年。
他們還想幫師父找找失散的家人。
不過老張頭沒漏底,到時再細問看看情況。
晚上萬沅沅回家,柳玉瓷上隔壁正式說了拜師的事。
這是大事,柳二苗跟萬沅沅都很重視,當即表示要辦個正式的拜師宴。
柳玉岩聽弟弟提及數次,卻始終沒碰上過面。
一方面,他對老張頭的本事持懷疑态度,怕人别是騙吃騙喝的老混子,欺負弟弟心善。一方面,通過瓷哥兒轉述,将科舉文章要點糅合在書法奧義當中,似乎确有幾分能耐。
他早生拜見之心,總要自行試探過,方可放心。
次日,柳玉岩代替吳煦到鋪子裡幫忙。吳煦留家裡張羅一天,由着老張頭指東打東,指西打西。
晚上在吳家正廳擺了一桌,全是老張頭點的菜名。
柳玉瓷正式敬了茶,拜了師父。
*
再往後,就等着過年了。
萬沅沅不再往報社跑,算着日子和時辰,跟柳二苗兩人準備祭祀用品,供奉觀音大士、文殊菩薩、普賢菩薩……
吳煦亦不再往狀元鋪跑,派舒哥兒跟王茂看着,除開預訂的禮盒,吃食便不做了,僅粥攤照常擺着。
他跟柳玉瓷兩人,逛逛雜貨鋪,買燈籠買爆竹,寫對聯剪窗花,可得好好布置一番兩人的小家。
老張頭就待在吳家,派慶慶和白白跟着,他走哪跟哪,盯緊了不讓離開。他便認命在屋裡寫對聯,再教一教慶慶的字。
年夜飯兩家人照舊一起過,吳煦列了滿滿一頁紙的菜單,提前幾日便開始采買,連柳玉岩也被薅去做苦力,當搬運工。
柳家有池塘,吳煦買魚一桶半桶地來,好講價,買了便徑直倒進池子裡,擾得幾尾錦鯉都頻頻跳出來,甩他一臉水控訴。
至于醬貨,之前兩家人都忙,是兩個煮飯婆子提前半個月就一起弄好的。灌臘腸、醬闆鴨、曬魚幹……挂在竈屋門口,再有數串幹辣椒和玉米棒子,看着喜人。想吃直接切了蒸煮就行。
冬菜少,以崧菜和蘿蔔為主。
這個季節,府城菜價貴的驚人。柳二苗早有打算,在柳家後院開辟了一塊菜園子,種點應季菜蔬供兩家人吃喝。
當了半輩子老農民,久沒下地,還真有點手癢,總想着種點東西。
播種、育苗、施肥、捉蟲等,由柳二苗弄好,日常澆水侍弄就給煮飯婆子在管,他平日抽空就會去看一眼。
收了的崧菜和蘿蔔,放在地窖,有曬成菜幹的,有做腌鹹菜、腌蘿蔔片的。
柳玉瓷最喜歡吃阿爹做的瓷蘿蔔和煦哥哥腌的辣泡菜,蘿蔔酸酸甜甜的,脆爽可口;紅彤彤的泡菜,辣中帶酸,鹹中帶甜,很不一般。
朝食就粥吃,他一人能吃大半碗!
知他喜歡,年夜飯吳煦做了五花肉泡菜年糕湯,腌蘿蔔酸菜魚。
滾過五花肉的鹵水煮了一鍋茶葉蛋,蛋殼留了細細的裂縫,鹵水滲透蛋黃,香氣四溢。
又炖了一道大肘子,醬貨魚幹切了三盤,雞蛋炒一盤,雞蛋羹打一碗,五花肉炖蘿蔔,爆炒豬下水,腌笃鮮,八寶鴨,菘菜湯。
再有酒釀圓子羹,步步高升小米糕,滿滿當當一大圓桌菜。
另有一隻羊腿,等着飯後聊天時慢慢炙烤,邊吃肉喝酒,邊守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