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泛青，晨間風涼津津的。

吳煦難得起個大早，十指緊扣，牽着瓷哥兒往曬谷場跑。

村中部位置的曬場上，架起了十二口大鍋。

秀兒領着四個大廚，十幾個夥計，已張羅開了。

支起的土竈台裡，火燒得旺極，一口鐵鍋裡炖着雞湯，一口鐵鍋裡炖着羊湯，咕咚咕咚，在乳白色的熱浪裡翻湧着泡泡。

旁邊有漢子打着赤膊在“剁剁剁”切肉，下刀快、狠、準；有夫郎推着擀面杖揉面，邊上堆着高高的蒸籠；也有婦人聚在大臉盆前搓丸子，手上不停，嘴上亦沒個閑的……

李嬷嬷、王夫郎、方嬸等等都在幫工。

張家其他人這幾天要交接好莊子的事，忙得不可開交，還留在莊子裡，說好了晌午來吃飯。

但張聿敏在。

老張頭沒事幹，睡得早起得早，天未亮就溜下莊子，循着味來尋摸好東西了。

正好給他捉到吳煦。

“快快，現成的雞湯、面皮、肉，給老頭子來碗雞湯馄饨，多放紫菜蝦子，再整碗馄饨面！”

吳煦：……

“這兒現成的材料多，新鮮，你再做些點心，老頭子半上午時端着吃。”

年紀大了，就偏愛逗小娃娃，村裡稚童可愛，他提一食盒點心，别提多受歡迎啦。

吳煦深呼吸，本想掉頭就走，餘光瞥見後面阿爹和大舅哥也到了。

他眼珠子一轉，當即附和，“哈，不如我給做魚肉腸？師父你一定沒吃過。”

“魚肉剔骨去刺剁成泥，加點胡蘿蔔、玉米粒、蛋清和蔥姜水攪拌成一團，灌到腸衣裡上鍋蒸。那滋味……一個字，絕。魚肉腸口感細膩鮮滑，保留了魚肉鮮味，又沒有刺，實乃老人小孩居家必備零嘴。”

張聿敏意動，“真的？”

“對，你孫哥兒在莊子裡養了幾位錦鯉，就用那個肉做，最為适合！”

柳玉岩臉色鐵青，“吳煦！”

“大舅哥莫急，反正京都路遠，你們也帶不走，京都什麼富貴錦鯉沒有，這幾尾不如就孝敬了老爺子啊，也算荞哥兒一番心意哈……”

“你敢！”

張聿敏砸吧砸吧嘴，笑着應和，“我看行，煦小子，你隻管去剖，就說老頭子要吃。”

柳玉岩急了，又不敢頂撞老爺子，手掐着掌心甚緊，眼神惡狠狠瞪着吳煦。

像是對方敢吃魚，他就敢吃他一般。

柳玉瓷見此，晃了晃煦哥哥的手，要他見好就收。

吳煦幽幽歎道：“有的人呐，口不對心……活該打光棍。”

“走吧，瓷哥兒，我們先做雞湯馄饨，再做魚肉腸……安啦安啦，錦鯉肉又不好吃，我用花鲢魚、鲅魚就成。”

柳玉岩聞言極明顯地松了口氣。

張聿敏睨他一眼，再不管他，兒孫的事他不瞎摻和。

這小子顯而易見放不下，問題不大，小兩口偶爾鬧鬧别扭，感情越吵越深。

*

巳時，陸續有客到了。

有縣城回來的狗子夫婦，鎮上的柳寒英一家，大吳老闆和梅文華，以及狀元鋪的合作方，林元朗家鎮上縣城的親友們，還有村學私塾交好的同窗，等等。

村裡人沒那麼早。

流水席自巳時中到未時中，足有兩個時辰，随到随吃，每桌人滿開席，吃完翻桌換下一波人。

晚上申時中到戌時中，也是兩個時辰。

村裡人離得近，都知道先叫外頭來的老爺和村裡的小蘿蔔頭們先上桌。

“煦哥，瓷哥兒，玉岩哥！”

狗子來時，在界碑那同柳寒英一家碰上，他們一塊到的。

先在涼棚頂頭的林元朗家歇了歇腳，喝了碗茶水，便喊上元朗夫婦，直奔中間柳家。

孟巧珍懷裡抱着六歲大的糕糕，女娃安靜，睜着大眼睛滴溜滴溜轉，觀察周圍的環境，說話的人。

吳煦去逗她，她就咧開嘴，眯着眼笑。

柳寒英家的小圓子大點，一周歲半了，虎頭虎腦，長得很敦實，四肢跟藕似的雪白。

出來時坐馬車，尚賴在阿爹懷裡，下了車，英哥兒便抱不住，被孫秉文接過。

孫掌櫃拎着一布兜孫子的寶貝玩器，跟在後頭。

小圓子惦記着爺爺手裡的玩物，總要回頭看兩眼，不斷催促孫掌櫃，“跟，跟，跟！”

一激動，半個身子差點往後拗出去。

皮的很，孫秉文都險些抱不住，拍他的屁股蛋，“老實點，動來動去的。”

小圓子嘻嘻笑兩聲，等他阿父站定，轉過身子看眼前的這幾個陌生人，直接挑了最好看的，蛄蛹蛄蛹，帶着孫秉文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