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不敢再看那海棠樹下端坐的身影一眼,踉跄着倒退出去。
花園内,重歸死寂。
中年男子獨自坐在樹下,半邊臉被枝葉縫隙中灑下的微光勾勒出冷硬的輪廓。他垂眸,長久地凝視着棋盤上那枚被棄置角落的黑子,以及旁邊空出來,原本屬于“王庚”的關鍵位置。
指腹下的墨玉扳指溫潤依舊,卻再也驅不散指尖那縷棋子帶來的冰涼。那冰涼,仿佛順着血脈,一路蜿蜒而上,直抵心尖。
蘇寝……
破重山……
二十年……
他緩緩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空氣裡,仿佛有看不見的絲線在無聲收緊,将過去與現在、生者與亡魂、棋局與命途,以一種殘酷而精妙的方式,重新編織在一起。
遠處,那幾點猩紅的梅苞在寒風中輕輕搖曳,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場焚盡一切的大火中,最後跳躍而絕望的火苗。
沉寂中,隻有中年男子指尖在棋盤邊緣,極輕而有規律地敲擊着。
*
養了幾日,封靈籁終于能勉強下床走動。
雖然筋骨深處仍殘留着血戰後的鈍痛,但她經此一役,淤塞的心竅被強行沖開,窺見了更高遠處的微光。
她拒絕了肖靈音的攙扶,獨自來到庭院中。
時值清晨,薄霧未散,草木枝葉上凝着細碎的寒霜,空氣清冽刺骨。
封靈籁緩緩站定,閉目調息。體内原本因重傷而滞澀的真氣,此刻竟比以往更為圓融,如冰下暗流,在受損的經脈中堅韌地流淌、修複,隐隐帶着一種破而後立的凜冽生機。
片刻後,她睜開眼,眸底清明如洗,再無半分病弱之态。
起手,沉肩,墜肘——一套古樸蒼勁的拳架在她手中徐徐展開。
封靈籁的拳風并不剛猛暴烈,反而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律,如觀星測鬥,步踏天罡。
她的身形在方寸之地騰挪移轉,時而如青龍探爪,靈動刁鑽;時而似白虎踞山,沉凝蓄勢;忽而化作朱雀振翅,輕靈迅捷;轉瞬又凝若玄武負碑,不動如山。
每一式都引動着體内新生而更為精純的真氣,循着星鬥軌迹流轉不息。
這一次血戰,封靈籁于生死邊緣掙命,心法在極限壓迫下竟被生生錘煉、催發,邁入了更深一層的境界。
過往習練時那些晦澀難明的星圖變化、氣機牽引,此刻竟在拳勢流轉間變得清晰可感。
她仿佛能“聽”到真氣在特定穴位如星辰般點亮、共鳴,能“看”到無形的氣機絲線随着拳路在虛空中勾勒出玄奧的星宿圖景。
汗水很快浸濕了封靈籁的中衣,額角也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她的動作卻越來越流暢,越來越圓融。
拳風過處,地上凝結的薄霜無聲消融退避三寸,周遭的霧氣被無形的氣勁攪動,在她身周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暈,映着初升的晨光,竟有幾分星輝璀璨的錯覺。
一套拳法打完收勢,封靈籁立于原地,氣息悠長,臉色因運動而泛起健康的紅暈,眼底卻是一片沉靜的寒潭。
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竟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一道筆直的白練,射出尺餘才緩緩消散。
她低頭,攤開自己的手掌。掌心紋路似乎都因心法的精進而變得更加清晰深刻。力量在血脈中奔湧,帶着新生的銳利,也沉澱着血戰後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