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衣指尖微涼,觸到封靈籁肌膚回暖,心下稍安。她手中動作愈發細緻溫存,将那殘餘的寒意與污濁,一寸寸拭去,終令那颠倒衆生的玉容重現光華,明豔不可方物。
“她身子可好些了?”一道柔媚入骨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若衣聞聲,立時放下巾帕,轉身便拜:“屬下參見主上。”
“起來吧。”美人城城主蓮步輕移,語聲淡然。她徑自于封靈籁榻邊坐下,伸出三指,虛虛搭在其腕脈之上,一股精純柔和的内力便如涓涓細流,緩緩渡入,助其驅散盤踞筋脈的餘毒。
若衣屏息凝神,垂手侍立一旁。
片刻,城主收功,取過一方素淨絹帕,輕輕印去封靈籁額角沁出的細密汗珠。
目光落在那張已然恢複了足以令天下英雄傾倒的絕色容顔上,她眸中掠過一絲深沉的惋惜:“可惜了……這‘幻靈蠱’終究隻能種一回。她本就身陷泥淖,步步驚心,如今這容顔一旦複舊如初,隻怕更難在這兇險沼澤中掙紮求存了。”
若衣聞言,低聲道:“小姐洪福齊天,吉人自有天相。若非這靈蠱代她受了一劫,後果……當真不堪設想。此亦天意使然。主上且寬心,命數如織,避無可避。我等何不順其自然,靜觀其變?”
“你懂什麼!”城主眸光倏地一寒,語聲陡然轉厲,隐帶金石之音,“若教那顧知仁、蕭歧瞧見她如今真容,她焉能還有命在?我這番苦心,皆是為她計深遠!”
城主倏地欺近若衣身前,纖纖玉指如電,已然扣住若衣咽喉。那指尖力道看似輕柔,卻蘊含千鈞之勢,透骨生寒。
若衣猝不及防,呼吸一窒,面上血色瞬間褪盡,卻強自鎮定,并未掙紮,隻一雙清亮的眸子定定望着城主,艱難開口:“主上……明鑒……屬下……絕無二心……”
城主凝視着她眼中那抹坦蕩與隐忍的痛楚,指上力道微松,卻并未撤手,森然道:“無二心?那你方才那番‘順應天命’、‘靜觀其變’的論調,又是何意?莫非……你暗中又得了誰的授意?”
夜風自半開的窗扉卷入,吹得燭火搖曳不定,将城主臉上的惡鬼面具映得忽明忽暗,更添幾分莫測威壓。
室内的空氣仿佛凝固,隻聞兩人細微的呼吸聲,以及榻上封靈籁若有若無的輕淺氣息。
“屬下……不敢!”若衣喉間劇痛,字字如泣,“屬下隻是……隻是不忍見小姐……永遠頂着那副……連自己都厭惡的面孔……惶惶度日……”她眼中泛起水光,卻倔強地不讓其落下,“主上深謀遠慮,為小姐周全,屬下萬死難報……隻是…小姐她…終究是人…是人便有愛恨…有想堂堂正正…以真面目示人的……念頭啊!”
“愛恨?”城主冷哼一聲,眸中掠過一絲複雜難明的痛色,似嘲諷又似悲涼,“這世間的情愛,于她而言,便是穿腸毒藥!那顧知仁,口口聲聲情深似海,轉眼便能因一張臉棄之如敝屣!那蕭歧,更是豺狼心性,貪婪無度!我當年便是為這‘堂堂正正’,才落得如此下場!你如今竟還提‘真面目’?”
她指上力道又重了三分,逼視着若衣:“我費盡心機,以‘幻靈蠱’為她改頭換面,讓她能夠避開那兩頭豺狼,在世間能得一隅喘息之地。你倒好,竟覺得這‘假面’委屈了她?”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若衣呼吸艱難,幾欲昏厥。
城主盯着她蒼白卻依舊堅毅的臉,半晌,那迫人的殺氣才緩緩斂去,扣住咽喉的手指終是松開。
若衣踉跄一步,扶住旁邊的桌案,劇烈地咳嗽起來,頸間已留下數道清晰的青紫指痕。
城主看也不看她,轉身走向窗邊,負手而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窈窕的背影在燭光下顯得無比孤峭,仿佛承載着千鈞重負。
“命數如織……哼。”她語聲低沉下去,帶着一絲疲憊與滄桑,“我從不信命,隻信手中刀劍,心中謀算。她既已入了我的局,受我庇護,她的命,便由不得天,更由不得那些負心薄幸、虎視眈眈之人!”
城主微微側首,餘光掃過榻上封靈籁那張在沉睡中依舊驚心動魄的絕美容顔,又瞥了一眼撫着脖頸,氣息未平的若衣,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清冷,卻多了一分不容置喙的決斷:
“明日,讓百鬼生備好‘玉面生肌膏’的最後一味引子‘雪魄蟾酥’。她的臉,必須再改一次。這一次,我要一張……足以讓顧知仁、蕭歧站在面前,也絕認不出的臉!”
城主清冷決絕的話語在靜室中回蕩,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漣漪。
窗外夜風嗚咽,燭火不安地跳動,映照着榻上封靈籁沉睡中依舊驚心動魄的容顔,也映照着若衣頸間刺目的青紫指痕。
“雪魄蟾酥……”若衣捂着脖頸,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嘶啞與難以置信的驚悸,“主上!那……那藥性霸道陰寒至極,強行融入‘玉面生肌膏’,雖能改容換貌,卻如同刮骨剔髓!小姐體内餘毒未清,經脈又是最虛弱之時,如何能承受這等酷刑煎熬?恐……恐有性命之憂啊!”
她跪倒在地,眼中是深切的懇求與恐懼。
城主仍背對着她,身影在燭光下拉得颀長而孤峭,仿佛一柄出鞘的寒刃,讓人不寒而栗。
“酷刑?煎熬?”她語聲淡漠,聽不出喜怒,卻比方才的厲聲斥責更令人心頭發冷,“活着,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間安然無恙地活着,便是對她最大的慈悲。至于痛苦……哼,這世間,哪有不付出代價就能偷來的安穩?總好過被顧知仁的薄情寡義剜心,被蕭歧的豺狼之口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