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封靈籁強提一口真氣,壓下翻騰的氣血,一步踏前,碎石在她腳下迸裂。
她不再掐住若衣的脖子,卻比之前更加可怖。
那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被徹底颠覆、被滔天陰謀籠罩的、孤狼般的絕望與兇狠。
“我娘親是誰?宮闱秘辛……究竟為何?一字不許漏!否則……”她眼中寒光如刀,掃過那卷絹帛,“我便讓你和這秘密,一同化為齑粉!”
若衣咳得更厲害了,鮮血不斷從唇角溢出,染得那絹帛上神秘的紋路更加猙獰。
她靠在冰冷的石凳上,氣息微弱,眼神卻異常複雜,憐憫、決絕、甚至還有一絲同病相憐的悲怆。
她看着封靈籁眼中那幾乎要将自身也焚燒殆盡的驚疑與痛苦,艱難地喘息着,聲音更低,卻帶着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如同揭開塵封棺椁的最後一道符咒:“你娘親……并非……尋常女子……她是……”
她的目光投向遠處即将被黑夜吞噬的晚霞,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雲層,看到了金碧輝煌的宮阙深處,被歲月和權力刻意抹去的斑駁血痕。
“她是……當今聖上……聖上的姐姐,昭陽長公主……”
“昭陽長公主”五字,便如九天霹靂炸響在封靈籁耳畔,又似萬鈞重錘狠狠砸在心口。
霎時間,她隻覺渾身真氣逆沖,方才強行壓下的氣血轟然倒卷,喉頭一甜,腥鹹之氣直沖上來,卻又被她死死咬緊牙關,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你說什麼?!”封靈籁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着一種瀕臨破碎的嘶啞。
她眼底孤狼般的兇狠未褪,此刻卻又揉進了難以置信的驚濤駭浪,整個人如同繃緊到極緻的弓弦,下一瞬就要崩斷。
月光不知何時已悄然攀上飛檐,冷清清地灑落在庭院的青磚地上,也将若衣慘白如紙的面容映照得更加凄楚。
“千真…萬确……”若衣每說出一個字都像帶着冰渣,擲地有聲,“昭陽長公主…風華絕代,智計無雙…當年…深得先帝寵愛…更勝…當年的太子與當今聖上……”
她艱難地吸了口氣,眼神如同浸透了苦澀的深井:“你可知…‘昭陽’二字…乃是先帝親封…意為‘日月昭昭,如日之升,’…寄托了多少…期許……”
若衣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仿佛被夜風揉碎在斑駁的樹影裡。
封靈籁卻覺得每一個字都化作鋼針,密密麻麻釘入了她的骨髓。
“不可能......”她踉跄後退半步,繡着暗紋的靴跟碾碎一地月光。
她十幾年習武練就的沉穩此刻潰不成軍,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血痕,“若真是天家血脈,我怎會流落江湖......”
若衣忽然低笑起來,那笑聲裡摻着咳喘,像冬日枯枝劃過冰面:“……當年……長公主産子當夜……未央宮驟起滔天大火……百餘名宮人……化為焦骨……你師父……冒死将襁褓中的你搶出……”
“為護你周全,他隐姓埋名,東躲西藏,隻盼你能平安長大。可惜……天意弄人……他們終究尋來……你師門一夜傾覆,血海滔天!此後經年,如影随形,步步緊逼……”
若衣的聲音陡然尖銳,帶着泣血般的控訴:“這累累血債,刻骨深仇……你不恨麼?!若非他們……你何至孤苦飄零?何至眼睜睜看着至親摯友……一個個為你而死?!”
封靈籁聞言,沾血的齒縫間迸出,低沉嘶啞,卻似荒野孤狼對着慘月發出的第一聲嗥鳴,蘊含着足以撕裂夜空的兇戾與絕望:“恨……”
“我怎能不恨?!”她猛地擡頭,眼中那點殘存的驚疑與理智,在“至親摯友為你而死”幾個字落下的瞬間,被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毀一切的赤紅恨意徹底吞噬。
那股強行壓下的逆血再也遏制不住,“哇”地一聲噴濺而出,點點猩紅灑在冷硬的青磚上,月光映照下,妖異如盛開的彼岸花。
封靈籁體内真氣徹底失控,如同脫缰的野馬在她奇經八脈中瘋狂沖撞。一股狂暴兇戾的氣息以她為中心,轟然爆發。
庭院中所有樹木的枝葉簌簌亂抖,仿佛也承受不住這來自血脈深處的、被欺騙被屠戮被奪走一切的滔天怨怒。
“恨!我恨!”封靈籁嘶吼着,不再是追問,而是野獸負傷後絕望的咆哮。
她目光死死釘在若衣臉上,又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她所言的。未央宮那場焚盡生機的滔天大火,看到了師門被血洗的場景……
一幕幕,皆是血色。
“昭陽長公主……哈哈……好一個尊貴無匹的昭陽長公主!”封靈籁的笑聲凄厲癫狂,滿是刻骨的嘲諷與悲涼,“原來我這漂泊半生,刀頭舐血,親友凋零……皆因這身所謂的‘天家血脈’?!皆因那金銮殿上,坐着我那‘好舅舅’?!”
“舅舅”二字出口,帶着蝕骨的恨意與荒謬感,讓她渾身又是一震。
封靈籁猛地擡手,不是攻向若衣,而是狠狠一拳砸向身旁冰冷的石凳。
石屑紛飛,堅硬的石凳竟被她飽含怨憤與失控真氣的一拳,生生砸塌了半邊。碎裂的石塊飛濺,劃過她蒼白帶血的臉頰,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她卻渾然不覺痛楚。
月光慘白,庭院死寂。
隻有封靈籁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和若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交織在一起。
封靈籁緩緩直起身,甩掉拳上沾染的石粉與血漬。她眼中的癫狂并未褪去,反而沉澱下來,凝結成一種令人骨髓生寒的、玉石俱焚的冰冷殺意。
那眼神,不再是困獸的絕望,而是複仇惡鬼掙脫枷鎖後的森然凝視。
她一步步走向氣息奄奄的若衣,每一步落下,都帶着千鈞重壓,碾碎地上的月光與石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