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隐道:“我要出去。”
衛離:“方才不是想下水麼?”
容隐:“現下不想了。”
衛離:“好罷,既然予世說了,那咱們便上去。”
師兄雖說了要出去,卻未必是離開溪水,到岸上去。于是衛離将人抱起,來到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石塊上,才放下容隐。
因着地勢,溪水從空隙湧過,開出白花,觸到人身上卻如同綢布般柔軟。容隐提起衣擺,屈起腳趾試探,隻覺腳下黏膩,便道:“好滑。”
衛離:“那予世可要小心些。”
容隐點頭,小心翼翼朝前走去,不多時,他腳下平整的大石塊變成了細碎的鵝卵石。不知為何,這樣的轉變使得容隐心中悶悶,停下不肯再走了。可風未停止,濕漉漉的頭發還貼在臉上,身後又空,還不如在水下時來得痛快。
胸中悶氣上湧,沖得他向一側歪去,轉瞬又被一雙大手扶正。後背貼上溫熱的胸膛,他一點兒力氣也不用就能站直。
吐出一口氣,容隐擡起頭,看向被風吹向一邊的竹林,道:“方才,似乎是踩到青苔了。”
“嗯。”衛離看向表面沒有一點兒綠色的石頭,一本正經地點了頭。
于是乎,容隐的目光又落回到地上,朝前走了兩步,再次拙劣地故技重施。衛離貼在他身後,不斷将亂晃的師兄撥正。幾回合下來,衛離已經清楚明白師兄是在和自己玩鬧了,而且,是很親近的玩鬧。他壓住得意,抄起再次倒在他懷中的容隐,解釋說:“再往前走就是些稀碎的小石頭了,那裡容易劃到腳,我抱着你。”
單手環住衛離的脖頸,容隐移開視線,望向仍在滴水的腳尖,微微晃動,便見水珠驚起魚群,四散而去。容隐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道:“有魚。”
衛離轉了方向,已經走到石闆上:“可我不想抓。”
扒在他肩膀的手蓦地收緊了,衛離去瞧師兄,果然見到他落寞的模樣。這下,衛離的笑再也藏不住了。
托住他的手不斷顫抖,弄得容隐的心也抖起來。
這裡隻有他們兩個,衛離在笑誰顯而易見,可他又什麼好笑的呢?容隐不解,便不安分地挪動身體,又被緊緊箍住。
低啞的笑聲終于停了,衛離微笑着看他:“師兄不給衛離點兒好處麼?”
容隐回望:“你要什麼好處?”
思考良久,久到容隐想要再次張口,衛離才道:“予世給什麼,我便要什麼。”
容隐松了口氣:“我給你做頓飯。”
衛離搖頭:“家裡還有風晴一和雲津呢,你若是做了飯,他們也是要吃的,那就不能算是給我好處了。”
容隐又說:“待回了山,我”
還未說出的話被微涼的觸感隔斷。陽光照下,衛離臉上的絨毛清晰可見,被他的呼吸打得東倒西歪。分明隻是眨眼間的事兒,容隐卻将衛離湊近,停頓,遠離看得清清楚楚。也是因此,他向來無波無瀾的黑眸,被錯愕侵占,久久不能恢複平靜。
直到青絲撒下,與他的睫毛糾纏到一起,容隐才記得阖上眼皮。
“好處,衛離已經得了。”
低沉的聲音掩不住铮铮鳴聲,容隐睜開眼,不見了衛離頭上的木簪。他低頭去尋,果然看見木簪穿過一條魚的身體,牢牢插入石縫之中。可衛離看也不看那魚一眼,抱着他往回走,腳步不停。
容隐提醒:“魚。”
衛離:“你身上衣衫濕了,須得回去換洗,不能着涼。”
容隐又說:“魚還未拿上。”
衛離解釋:“它不會跑。咱們回家收拾一番,一同來取。”
被戳破心思,容隐不惱反笑,就連應答的聲中都藏着雀躍:“好!”
衛離打趣:“這麼開心呀?”
容隐身子一僵,放輕呼吸,搭在衛離脖頸上的手臂也不往下壓了。
衛離不滿,“埋怨”之語張口就來:“予世若不抱緊些,我走快了,傷到了孩子該如何是好?”
容隐收緊左手,右手則是捧住小腹,看起來緊張極了。衛離輕笑,加快腳步,不多時便邁進庭院之中。
堂屋沖出一抹白粉,附加清脆聲響:“主人,你們可算回來了!”
衛離腳步不頓:“你餓了?”
風晴一咽下要說的話,疑惑道:“啊,是啊……主人你是怎麼知道的啊?”
“沒什麼,我們換身衣服,去拿魚,今天做魚吃。”
話音落下,衛離的腳也踏入陰影之中。和往常不同,旁邊有聲音響起:“你在兩隻魚面前說你們今天要做魚吃?”
衛離轉身,問:“你怎麼到這兒了?”
楚洵正坐在桌旁喝茶,聞言放下杯子,擺正身體:“不止我,還有那四個男的。”
“什麼?!”
楚洵一動不動:“你别那麼大反應啊,我一介凡夫俗子,又不能跟風晴一一樣,揮揮手就把人帶走了。”他攤手聳肩,“所以就隻能先把他們帶到你們這咯。”
衛離沉下臉,質問:“楚洵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
楚洵皮笑肉不笑,說完最後一句話:“沒進你們家裡。”
衛離:“對不住,我方才聲音太大了。”
楚洵輕嗤一聲:“不用你們說我也知道該怎麼做。”說完這句,他眼中閃過一道狠厲的精光,“别說你們了,我也看不起他們這樣的人,和他們在一塊我都覺得惡心!”
衛離:“好了,今日你來點菜,我來做飯。”
楚洵擡頭,白了他一眼:“你做的菜,除了他誰能吃下去?”
衛離:“鄙人不才,就是廚藝頂好。”
楚洵歪頭看向院子裡不知在瞧什麼的風晴一,道:“再好的廚藝,放了能把人辣死的辣子,我也吃不下去。”
衛離放下容隐,抱拳,誠懇道:“今日之事,是我們思慮不周。”
楚洵:“呦呵,還能聽到你衛公子這麼低聲下氣地和我說話呢?”
“不許你這麼說主人!”風晴一飄至近前,兩頰鼓鼓,吓得楚洵不住後仰。
衛離一揮手,将風晴一收了回去,這才走到桌邊,給他斟了一杯茶:“楚兄,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我能力所及,必義不容辭。”
見衛離并不是拿他當小弟或是仆人小厮,楚洵心情大好,一口喝盡杯中清茶,咳道:“我隻是沒想到,你們一聲招呼也不打,把我弄來,竟然是為了這四個渣滓!”
容隐道:“是我要保他們的。”
“你?!”楚洵指着容隐那張完美地沒有一點瑕疵的臉,道,“你知不知道”
容隐點頭:“知道。”
楚洵身子抖動:“知道你還?”
衛離适時插進兩人中間,勸道:“好了現下不說這件事兒。”
“為何不說?!”楚洵不依不饒,雙手握拳,雙目赤紅,“我從前以為你是天上下來的神仙,悲憫衆生,斬奸除惡。可你做了什麼?你不分邪正,不辨是非。他們那樣的爛人,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為過!”
越聽,衛離額上的青筋就越發顯眼,他受不了旁人在他面前辱罵他的師兄。
“夠了!”見楚洵的嘴不再張合,眼中也出現恐懼,他才放軟了聲音,“若是人人都以情緒斷案,那世上的律法又有什麼用?”
今日沒人問他的意願,就被帶來此處已經夠惱火了,衛離居然還威脅他。楚洵心中憋屈,吼聲已然帶上哭腔:“你能動用私刑,我就不能想要了他們的命麼?”
衛離道:“因為我們這樣的人,若不加管束,日後定會成為禍害,遺臭千年。”
楚洵驚覺方才所言有多不妥。他父親為一縣之長,平日裡就沒少讓他背律令,默法規,他本該依照律法将人帶回府衙關押,等待判決,可他方才居然想直接殺了這些人了事。這不僅代表他心中戾氣過甚,還證明他并不信任律法,也不敬重他的父親。
好在他并未一時沖動取人性命。吐出一口濁氣,楚洵道:“那本少爺要吃清蒸魚,還要一條糖醋魚,不能有刺啊。”
“知道了。”衛離拉住容隐的手,往樓上走,還不忘囑咐,“你和風晴一雲津一起看家,不要亂跑,可别吓着村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