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長域獨創的“探演術”,能夠借助事物本身的靈性,追溯它的起源、過往。
現在,他就是要探尋仙道石的過往。
陳墨追和方停歸追查了數十年,都沒找到仙道石的來源。
長域想,大約隻有這個方法才有效了。
空氣中蕩開一圈圈透明波紋,視野随之陷入一層層黑暗之中。
循着耳邊忽輕忽重的呓語聲,長域的思緒随之起伏,最終掙脫黑暗,探向某處隐約的光亮。
隻見山川起伏,河流環繞,水面蕩漾着深淺不一的綠意,一塊青色石片靜靜躺在水中。
這就是仙道石最初的模樣?
長域下意識伸手去撈,指尖竟觸到一片粗粝。
居然可以觸摸到實體。
他有些意外,但是轉念一想,這是由仙道石内部靈力虛化的世界,哪怕其它事物都是虛幻,但仙道石依然真實。
隻能看到這些東西嗎?
長域左右環顧,附近是一片荒山野嶺,修界有無數類似的地形,完全無法辨認方位。
他低頭,看着手中薄薄的石片,它表面帶着水漬,在陽光下反射出一縷橙色光線。
平平無奇。
看來,要往仙道石靈力深處探尋,才能推演出更多信息。
長域心念一動,清澈水面上,波紋迅速變幻、扭曲成一道奇異、繁複的符文。
他把仙道石放回水中,正好落在符文的中央。
嗡……
刹那間光影扭曲,空間變幻!
狂風卷着血腥和腐臭,撲面而來,熏得人睜不開眼。
長域偏頭躲開,封閉了自己的味覺和嗅覺,才勉強适應。
他掀開眼簾,一片荒蕪破敗的景象撞入眼中。
簡直是人間煉獄……
黑雲壓頂,荒無人煙的郊外野路旁,扯了幾面破破落落的草席,蓋在一個小土堆上。
幾支蒼白手臂,正突兀地暴露在草席外,幹涸的黑色血迹旁,還蠕動着肥白的蛆蟲。
草席旁插着一支斷劍。
長域深呼一口氣,正想上前,忽然感覺身體傳來一陣滞塞,似乎被某種事物穿透而過。
下一秒,他的面前出現一道純白的背影。
他是誰,仙道石曾經的主人?
自己居然恰好擋在他的必經之路上……
長域的胸中閃過無數疑問,他謹慎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白色身影。
隻見那白衣人腳步踉跄,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
他拔起那支斷劍,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緊接着仿佛被火焰燙到一般,甩手丢開,手掌還在顫抖。
白衣人的聲音被烈風撕扯,模模糊糊地傳入長域耳中。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這就是我……不可能……”
白衣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迷障。
他痛苦地抱住後腦,弓起後背,衣擺沾染了髒污的泥土,暈開片片暗紅,那是屍體上流出的血。
“……”
長域蹙眉,望着那白衣人的背影。
他的白色衣裳用料上乘,剪裁得體,大約是某個大宗門的青年才俊,沒見過人間疾苦。
看起來,執念很深的樣子。
長域走到白衣人側面,仔細打量着他。
他埋着頭,哭聲壓得很低。他的淚水劃過下巴,沒入前襟,暈開深深淺淺的痕迹,倒是沒看到任何紋路。
“那些宗門精英,平時不是挺愛顯擺的,恨不得把徽記畫臉上……怎麼偏偏讓我攤上一朵出泥不染的小蓮花?”
長域低聲自語着,俯下身,想要看清“小蓮花”的樣貌。
就在這時,“小蓮花”哭聲止住,突然擡起臉來!
“……!”
長域隻覺得身心一蕩,思緒出現了瞬間的空白。
恍然間,他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為什麼會這樣?”
白衣人的聲音飄渺虛無,仿佛在空谷中回響,飽含痛苦和茫然。
“不是說天下太平嗎?不是說人間安樂嗎?為什麼還有數不清的百姓曝屍街頭?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憑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難道我——”
話音戛然而止,一陣尖銳長鳴取代人聲,充斥着長域的腦海,他忽然感覺到一種抓心撓肝的空虛和恐懼。
那是源自靈魂的戰栗,好像下一秒就會被強硬剝離、撕扯。
長域抱緊後腦,額頭冷汗狂出,痛,好痛,為什麼會這麼痛?
他又要死了嗎?
為什麼會這麼痛苦?!
那個人到底說了什麼?!
天殺的,他剛複活,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還有幾個故人,還有方停歸......
他不能就這樣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将一瞬間拉長了千萬倍。
長域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剝離,仿佛被塵世放逐——就在這時,他耳邊隐約響起一道聲音,忽遠忽近,難以捉摸。
“……師……”
誰在說話?
“……師……尊……”
他在說什麼?
“……師尊……師……”
誰是師尊?誰的師尊?誰在喊師尊?
“……師尊,師尊……師尊!”
“師尊——!!”
“!!!”
長域猛地睜開眼睛,入眼卻是一片火海,赤紅中隐約可見一抹藍天,似乎是一座火山。
隻見一名少年正趴在火山口,喊得撕心裂肺:
“師尊——!師尊——!!”
少年方停歸。
長域心念微動,身體随之飄然而起,他看到了另外幾個少年。
紅衣少女跌坐在地,淚水橫流;黑衣少年怔怔地看着火山口,仿佛被抽走魂魄;藍衣少年死死抱住方停歸的腰,口中喊着“大師兄,大師兄你不要沖動!”。
——可是方停歸卻雙目赤紅,仿佛着了魔一般,拼命掙開師弟的手,不斷往前挪動,一心隻想躍入火山中。
長域默默看着這一切,啞然無言。
另一邊,方停歸和陳墨追還在拉扯,一個痛苦欲死,一個泣不成聲。
太混亂了。
長域移開視線,在附近尋找那名“小蓮花”的身影。
如果他沒有猜錯,仙道石會攝取曆代主人的一絲記憶,儲存在靈力中,而自己看到的,正是仙道石儲存的記憶。
隻是長域想知道,這段記憶究竟是方停歸的,還是别人的?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偌大的火山島上,隻有幾名悲痛的少年,相互扶持着坐在地上,怔怔的不再說話。
“唉。”
長域心想,看來,這段是方停歸的記憶,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