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笛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曹行運紅了臉,灌了口冷茶,招手讓裡正上前。裡正姓廖,這個村子原本也叫廖家村,從前是從其他地方遷過來的,因此較為閉塞。若不是有人傳言戰事将起,也不會這樣快惹人注意。
“裡正說是蝗蟲過境吃了糧食還帶來了瘟疫,感染者會突發高熱,渾身紅疹,脖頸嘴唇腫得說不出話來。多為年老與年幼者。”曹行運道。
裴賀蹙眉:“醫師可能看出是何種病了?”
曹行運随身的人開了口:“醫師也隻能保着那些人的命,隻是看不出病因在何處。我們還找了些江湖郎中來,盼着還有辦法。”
“倘若真的是朔北帶來的,隻怕我們晟朝的醫師也無能為力。”曹行運歎息。
裴賀眉心一動,目光移到聞笛身上,問道:“虞娘子現在哪兒?”
聞笛以為他關心虞泠,道:“許是在外面,方才還找我要了一把傘。”
傘......
裴賀轉過頭,正好透過紙糊的窗子看見一點點樹木和人的拓影,他緩慢起身,炭盆的火氣從衣間股上來,一陣讓人暈眩的暖意。
“大人,不如我幫您......”聞笛還未說完,裴賀便已經走了出去。
請人幫忙就要有誠意。
出了門,隻見清減的女子撐着傘站在雪中,時不時有落雪斜斜擦過她的衣裙,墨發如瀑,在傘如鈎月彎曲的邊緣下隻露出分毫。她寂寞地立于天地間,像是在賞雪,又不像是。
他聽得見她幽幽地歎息,腳一踏在雪地裡的聲音實在太大,裴賀不由得尴尬起來。
“刺史大人找我為何站在那麼遠處?”持着紙傘的女子忽地轉過身來,漸暗的天色裡,她的眸光格外亮。
裴賀回頭去往自己那一串腳印,因為一隻腳手上的原因深淺不一。他正要向前,虞泠卻率先動了,“大人莫動,當心凍着了腿。”
等到傘移到頭頂,裴賀才如夢初醒似的,落了一身冷汗。
虞泠面上挂着淺淺的笑容,開口卻頓住了。裴賀以為出了什麼事,不想她忽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抓了一把,小心翼翼攤開才發現是一枚冰花。虞泠小聲抽氣,道:“還好。”
對上對面清澈的目光,裴賀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他嘴唇嗫嚅良久,才憋出一句:“你在外面做什麼?在朔北賞雪還沒賞夠?”
虞泠笑笑:“風景哪裡是能賞的夠的。”她頓了一下,擡起眉梢道:“大人出來受凍一番就是為了關懷我的心情?”
“還是大人有什麼所求卻放不下臉。”她擡起眼,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腮邊梨渦淺淺,分外生動。
裴賀向後退了半步,入那雪中幾寸才覺得呼吸通暢了些。
“我是有事要麻煩你,北安村的瘟疫——”
那傘追着他,握傘的姑娘亮着一雙眼睛,帶着些竊喜和故作的淡然在等着他接下來的話。裴賀總覺得她勢在必得似的,早就猜出他的目的,還在這招貓逗狗似的玩。
他冷下臉,一甩袖子作勢就要離開。
虞泠繞到他身前,擋住去路,凜聲道:“大人求人辦事還如此高傲嗎?”她複又靠近幾分,言辭尖利,“可我也不是委曲求全的人。”
她伸出手在裴賀面前,
“要白銀,要貨真價實的東西。”
屋中一旁爐子上滾着藥湯,一旁還呼呼挂着寒意徹骨的冷風,簡直冰火兩重天。虞泠聞了那苦澀的藥氣,一個一個把了脈,看了症狀,方才出來解開了面紗。
“這不是瘟疫而是毒。”
“毒?”曹行運很是震驚,他搓着雙手,還是不願意相信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
聞笛繞至她身前,認真道:“虞娘子,你好好說說。”
虞泠轉過身,目光猶如蜻蜓點水在曹行運身上沾了一下,而後徐徐道:“這原是馬瘟的一種,用得了馬瘟的馬身上的馬血加入羊角粉末,婆羅花等材料,從中煉制出來的就是這種可使人喉嚨水腫不能說話四肢發麻的毒——醉倒金枝。”
曹行運慌亂地看了裴賀一眼,後者也是面目凝重,幾番思慮下來,他慎重地開口:“難道真的是朔北蠻子所為,要不要上報朝廷?”
“暫且不要輕舉妄動。”裴賀伸出手作阻攔狀,道,“現下也隻是知道了什麼毒,也不能确定就是朔北人所為。事關重大,不要讓消息走漏了出去。”
曹行運嗯了一下,他摻着花白的發上已經肉眼可見地多了亮晶晶的汗珠,他一面抹着,一面去問虞泠:“敢問娘子可有解救之法。”
虞泠沒立馬說話,反而是看了裴賀一眼,她在朔北做馬奴的事隻有他知道,不然也不會這麼快認出馬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