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賀順着他的目光望向台上,一架十三枚一組的青銅編鐘被绯色紗幔影影綽綽遮着。舞台中央立着一位身着翻領胡服相貌俊秀的青年,他手背在身後,如松挺立着。窄袖捋至小臂出,露出裡面白色的内袖。
陸言蹊坐在台下,小心翼翼将核吐在帕子裡,懶怠道:“還有些什麼好東西?等了這許久。”
梅珠忙給她添茶,天色越來越暗,平康坊中燈火盎然絲毫不輸于白晝。
胡服青年伸手打了個響指,從頭頂高處落下一副卷軸,絲線斷裂,卷軸簌簌展開,露出它的真容來。
洛水之畔,佳人雲鬓,淩波而來。
陸言蹊眼睛一亮,撥開梅珠喂她茶水的手,一時竟然有些結巴:“是《洛神賦圖》。”
梅珠也看向台上,卷上畫作出神入化,線條簡練飄逸,在燈火的映照下展現出柔和的光彩。台下衆人皆被迷了眼,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曹植癡戀洛神,寫下傳世佳篇,”胡服青年介紹,“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此幅《洛神賦圖》便是顧恺之借此典故而作,距今百年,亦可遙窺其筆墨神情。起價三百兩。”
聞言陸觀棋挺立上身,嘴角噙着些若有似無的笑容:“《洛神賦圖》?此畫竟會出現在乘雲閣。載之,十二郎,看好了,想要這幅畫的人隻會多不會少。”
“隻是為何隻是屈屈三百兩?”他百思不得其解。
崔十二道:“雖有下限,卻無上限,價高者得,兄長你且看着吧,”
看着不停的搶拍聲,梅珠心裡有些擔憂:“娘子,你說我們能搶到這幅畫嗎?”
陸言蹊擰着手心的帕子,目色凝重,全然沒有當初必将拿下的堅定,“梅珠,你說我為了這幅畫花光了嫁妝錢,會被阿爹罵麼?”
梅珠搖搖頭,餘光一夥計打扮的人靠近過來,朝她招招手。
梅珠有些懵懂地讓開,那夥計屈身在陸言蹊耳邊言語幾句,陸言蹊神情由晴轉陰,笑露出一口白皙的貝齒:“當真?”
“是啊,陸娘子,恭喜你拍得了那副畫作!”夥計也笑。
“瞧瞧梅珠,我得了那幅畫!”陸言蹊高興地快要跳起來,很快陷入疑惑,好奇道,“方才我的競價也不是最高的啊?”
夥計解釋:“我們此次搶拍是有時限的,您正好是規定時限裡出價最高的那一個。請您移步。”
“哦!”陸言蹊這才滿意地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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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阿爹的生辰禮物可有着落了!”陸言蹊得意地抱起胳膊,身後跟着抱卷軸的梅珠。
身後傳來一陣呼喚,那聲音在間隔之後,七拐八繞擠了過來。
她轉過身,胡服青年伸手撩開逐漸走了過來。
陸言蹊記得他正是這幅畫的賣家,兩人禮貌行了個問安禮,她便開玩笑道:“郎君還有什麼事?難不成是舍不得這幅畫想反悔?”
青年搖了搖頭,他目光移至梅珠手上捧的錦盒,微微笑道:“自然不是,隻是有件事要與娘子說明。”
陸言蹊驚詫地看着他接過梅珠手中的錦盒,打開其中的書畫。
“陸娘子,此畫并非顧恺之真迹,而是我臨摹所得。”胡服青年正色道。
陸言蹊以為是他不願意賣而口出的說辭,于是嗤笑一聲:“雖是臨摹,卻有八九分相似,你出個價吧。”
“慢着。”她冷靜下來,意識到方才青年口中的稱呼是娘子而非郎君,他看出來自己女子的身份?梅珠也反應過來,擋在自家娘子身前。陸言蹊面色一變,狐疑道,“我一鐵骨铮铮的漢子,你怎的叫我娘子?”
胡服青年看她一臉謹慎的模樣,低頭微微揚起唇角,露出腮邊笑渦。他伸出手摘下幞頭,登時青絲如瀉。他依舊笑着,可陸言蹊卻看了個明白,方才面如冠玉,清雅俊秀的人哪裡是個男子,分明是個好相貌的女娘。
虞泠疊好幞頭在兩手之間,道:“或許旁人看不出,但是女子最能看出女子與男子的不同。”
陸言蹊摸了摸臉上的假胡須,隻覺得那處發燙發癢,索性扯了下來。
“既然這樣我也不做什麼裝扮,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她道。
沒等虞泠說話,她率先開口:“這畫便是臨摹我也要,你莫想要反悔。”
虞泠道:“我并沒有反悔,我聽聞娘子父親乃是戶部尚書,此畫我相贈,隻是想要求你一件事。”
陸言蹊眼神逐漸疑惑,她不肯放棄這幅畫,隻好試探:“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