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她聲若滾珠。
裴賀感覺有一把火從頭燒到腳,仿佛被燙傷的不是虞泠,而是他。
他空空地攬着虞泠,隻擡起頭,對上她的目光,“天涼,莫要着了風寒。”
虞泠細瘦的手指撫摸着裴賀的下颌,遊移幾步,就落在了唇瓣,她露出笑容,那笑容就像清冷的月光,鍍在眼前,又帶着反複的琢磨,如暗夜裡露出尖牙利齒的野貓。
“有一個人,他走了很遠的路才來到你身邊,是老天賜給你的禮物。”
她垂下眼睛,一抹烏發也随之滑落。
“裴司馬,你是上天賜給我的,為何你那樣好,為何你從來不威逼、強求,讓我找不到一點傷心失落離開你的餘地。”
聽見她的話,裴賀抓住虞泠的手,他聲音顫抖了幾分,好像是在害怕眼前的人是假的,他坦露:“不,我也有私心,我渴望你,我渴望你就這樣看着我,我渴望你不會下一瞬就轉身離去。阿泠,兩心相許是最奢侈的,所以我從來不求。”
虞泠放下手,搭在他的肩頭。裴賀看見燭光自她瑩白的肩頭流淌,勾勒出小臂的弧度。她的手是冰冷的,可她的肩膀,手臂,還有她的面頰,都帶着淡淡的溫度。
他好像一個在雪地裡快要凍暈的人,恍惚之間看向太陽的方向,那裡金光耀眼,暖意柔潤。
我從來不求得以回複的情意,隻求在這段愛戀尚存時,多多看一眼你的好。
情愛之始和情愛之終,從來都無從斷定。
虞泠道:“經曆國破家亡,朔北為奴,我精疲力竭。我不懂愛,隻覺得人人都是可以用來利用攀附的棋子,一路單槍匹馬,從廣文館又到了宮中,現在想想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太拿自己的性命當玩物了......”
她笑笑,像是在自嘲。
“我有時候也會在想,會不會在你們眼裡我虞泠是個特别可笑,特别自不量力的異類。”虞泠撫摸裴賀的眉宇,語氣變得溫柔,“可是我知道你不會。”
“你裴賀清正廉直,為人正派,而我隻是一個起于萍末的人。”
虞泠輕聲道。
裴賀看着她,正色道:“愛之,敬之,才欲遠之。”
“你才不是什麼起于萍末之人,你是虞泠,自那日朔北馬場的風雪大作時,在下已經遇見了最好的。你勇救公主,又多番救我于危難之下,你以身為民試藥,不懼危險救治難民。你高潔如月,又清麗似蝶,我對你動心——才是情理之中。”
他輕聲述說。
要對這份情從何開始進行探究,已經無從說起。也許是朔北的那個寒夜,虞泠在風雪間吹笛,她的側臉清秀又堅韌,目光深邃漠然;也許是那日他站在禦賜的宅前,看着空蕩蕩的湖泊,忽然想建造一座湖心亭,眼前就立馬浮現了虞泠在亭中讀書寫字的模樣。
“那日在獄中,你說對我有了不一樣的感情,我心裡很開心。可是我看向你的眼睛,那是一種懵懂的,漠然的神情,你眼中,并非是如我眼中的情感。就如同孩童學步,我不能在你方才攙扶着行走時,我就強迫自己承認你已經可以同我浪迹天涯。我不能利用你這份探索,滿足私欲,卑劣地誤導你、引誘你、占有你。”
裴賀搖搖頭。
“到如今,我還是那句話,”他的聲音和記憶中從陰暗的牢房裡傳來的聲響重合,“我不管你的過往,不論你的是非。”
一滴冰冷落在臉上,裴賀愣住,他停語對望,虞泠的眼睛像一雙深深的潭水,高懸在上,此刻滾着澄澈的濕意。
“裴賀,沒有人對我好。”她顫抖着唇瓣,“對我好的人都被我弄丢了。”
裴賀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露出腮邊笑渦:“我永遠不會離開你,除非你厭倦了我,要重新去走自己的路......”
他話還沒說完,虞泠便俯身過來,一片柔軟靠在身上,裴賀感覺自己擁了一朵雲。
虞泠吻着他,這次的吻與之前不同,他們都卸下了很多防備與距離,情愛和誓言包裹着他們,就這樣隔絕了所有的嚴寒。
天賜人一顆心,便是要為某人而動。
心跳不止,在瞬息竟有同頻的那一刻,真正的分不清你我。裴賀将手摸入虞泠的烏發間,輕扣着她的後腦勺,兩人一進一退,手碰倒了擺在一側的水盆,清水傾灑而下,流淌在地上一片倒銀。
虞泠睜開眼:“我不會厭倦你,我的心,明明确确向我指引,它愛的就是你。”
裴賀吻着她身上的疤痕,輕輕的,怕弄傷了似的。
屋内實在太靜,靜得他們能聽到衣料與肌膚之間的摩擦聲,還有屋外長久不斷的風雪聲。
一縷殘風漏進來,吹滅了床邊那盞燭火。
裴賀将虞泠壓在床榻之上,看着她的墨發散開,零零散散落在白皙的指尖。
“阿泠,”他溫聲道,“與我成親,好不好?”
虞泠目色一動,正欲說話,倏地背後冷不丁傳來道刺痛,當即忍不住痛嘶了一聲。
“怎麼了?”裴賀一瞬間從溫情中抽身出來,關切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