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樹林與随度匆匆一見,又匆匆分離之後,桑入落不知為何,也有些失神地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随度的樣子。
并非随度八歲時癱倒在寒清潭石上的樣子。饑寒交迫,狼狽不堪。
而是在随度的滿月酒宴上。小小的随度錦衣玉食,粉雕玉琢。
他閉着眼睛躺在随甯的懷裡睡覺時,仿佛擁有全世界所有的幸福和愛。
當時的桑入落替随甯四處奔走打理人間雜務,已很久沒見過她了。
順利誕下小孩的随甯和聞臨遠難得高興,辦了一個小小的宴,邀了桑入落過來。
桑入落這幾年和各種人打交道,已經學會了隐藏自己的青澀與跳脫,面上看着比幾年前成熟穩重多了。
可實際上說到底,其實不過也才是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
看到那個小小的人,他愣了一下。
然後有些猶豫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随甯懷裡的小小嬰孩。
卻似乎始終不太敢的樣子,将觸未觸。
一旁的随甯笑起來,發号施令道:“快摸,再不快點我就要把他放回房裡了。”
桑入落這才用指尖點了一下小人的臉頰。
其實力道特别特别輕,但那小人卻仿佛是個天生不好接觸的性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熟睡中的眉頭皺起來,身子也動了動。
随甯沒說什麼,隻無奈又寵溺地看了一眼小人。
桑入落卻在旁吓了一跳,再不敢碰了。
也就是在那次宴會上,随甯告知桑入落,希望桑入落去魔靈山度化為魔,希望桑入落能去魔界替她統管手下司務,尤其是從裴家奪得的南羁十二荒。
桑入落呆愣住了。
“怎麼了。你不願意?以前不是天天吵着想要化魔嗎。”
桑入落回神,“不是。不是不願意。”
頓了頓,他繼續道:“隻是......主人,我沒想到你把司務都交給我管......若我去了魔界,怕是以後沒什麼機會再來凡間見你了......”
随甯笑笑,“我回魔界時不就可以見到了麼。”
後來等到桑入落真去了魔界,才發現随甯說的話不可信。
她确實每三月會回一次魔界,可每次都來去匆匆,更多的時候是閉門不見任何人;加之桑入落也各種繁雜的事務纏身,實際上也沒見上幾面。
而對于隻有過一面之緣的随度,更是再沒機會再見了。
直到八年後的一個稀疏平常的日子。
裴定把他帶到了一線天,寒清潭。
待到桑入落以不齒的代價承諾拿到了一線天的準入權限後,他開始瘋了般地想到那個在寒清潭石上的小小身影,想到随甯看他時充滿柔情的目光,最後想到自己十三歲那年一身寒衣跌進冰雪時的狼狽。
剛剛滿月的随度便已擁有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
母父的愛,金錢,地位,權勢。
實際上桑入落剛見到他時,那一瞬的怔愣中,也帶着他不得不承認的欽羨,甚至妒意。
可是,既然貧賤無依的自己在十三歲那年,在周遭滿滿的譏笑嘲諷中跌入冰雪時,都有人相救,那麼沒道理向來被愛意保護和包裹着成長的随度沒人來救。
他應該一生都無憂無慮才對,應該很健康,應該成長得順利,出落得挺拔、矜貴、獨當一面。
而不應該是在惡寒難當的寒清潭中。
不知道一路被抓着過來時,有多少魔怪碰了他的身子。明明他從小就是那麼厭惡外人觸碰的一個人。
若是自己不作為,又有不知道多少他不得不承擔的讨厭的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