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的後來,她也問過黎無回,為什麼見第一面就提出來結婚這種事?
黎無回當時感冒了。
暈暈沉沉間回答得很随意——因為那天和你在一起很開心啊。
縱然她語氣十分敷衍,可能病嚴重了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但邱一燃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答案。
就像結婚那天。
最初她也沒有懷疑過黎無回的别有用心。
當然,那個時候巴黎并不存在黎無回。而邱一燃,也還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名字。
她們的自我介紹環節來得很晚。
是在她們跑到市政廳登記結婚填寫表格時,才發生。
那時工作人員發的筆沒了墨。
于是邱一燃拿出了自己随身攜帶的筆,很認真地填寫着表格上的相關内容。
填到一半。
才發現女人一直在撐臉盯着她看,而面前的表格一字未動。
“怎麼了?”邱一燃沉吟片刻。
想了想,很冷靜地套上筆蓋,将自己手中的筆放下,
“沒關系。來之前說好的,随時都可以反悔。”
“沒有。”日光蘇醒,外面仍舊飄雪,市政廳人來人往。女人将她放下的筆重新拿起來,“隻是沒想到,現在還有随身帶筆的人。”
原來是因為這樣。
邱一燃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我也沒想到,現在除了我以外,還會有随身帶手帕的人。”
女人撐着臉看她,似乎是覺得她的應答很有趣,
“看來我們對彼此還不是很了解?”
“好像是。”
“那你就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女人狡黠地眨眨眼,十分不客氣。
邱一燃卻笑了——從結婚開始自我介紹,她沒做過這麼特别的事情。
她清了清嗓子,主動伸出一隻手去,“你好,我叫邱一燃。”
女人因為她的話扭過臉,像是在憋笑,但又憋不住。
于是上翹眼尾的笑頓時像春天蔓延,等笑完了,又轉過臉。
目光含笑地盯她。
輕輕握她伸出去的手,掌心和手指都很柔軟,很刻意學她的語氣,
“你好,我叫黎春風。”
甚至松手之前,還用手指在她掌根處撓了撓。像挑釁,又像不經意。
但有些涼。
以至于邱一燃在那一刻覺得有些可惜,或許婚結不成,她也應該握久一些。
至少能讓對方的手在握過自己的手之後變暖一些,
“沒關系,你也還是可以反悔——”
她還沒說完。
就看見女人已經将筆蓋取下,低頭在那張空空如也的表格中寫下第一處内容——
邱一燃,她的配偶。
這對邱一燃來說,當然也是一種極為新奇的感受。
而女人似乎也對此和她感受類似,停筆之後,盯着表格中一欄許久,才輕啟紅唇,
“邱一燃這個名字很好聽,因為剛剛好,我喜歡連名字都像會願意為愛孤注一擲的女人。”
邱一燃笑得不行。
她接過筆,在自己表格中一筆一畫地填下另外一個名字。
收筆後,笑望着女人,說,
“黎春風這個名字也很好聽。剛剛好,我喜歡連名字聽上去溫暖可靠的女人。”
于是女人笑眯了那雙仍舊洇着醉意的狐狸眼,說,
“原來我們從名字就很相配。”
那時同性婚姻登記的流程很快。因為不被國内承認,于是她們提交的材料比異性婚姻要簡潔許多,流程也很簡單。
結束之後,已經是聖誕節的晚上了。整個巴黎五彩斑斓,塞納河在迷蒙中晃到她們兩個臉上。
邱一燃忽然意識到從此以後聖誕節就多了一層意義,是她和一個人的結婚紀念日。
記憶中她們這個聖誕節過得異常溫暖,幾乎沒感覺到風雪的侵蝕和寒冷。
再醒來後,邱一燃仍然是躺在地上。
酒店房間裡燒的篝火很暖,火光噼裡啪啦地,映在她臉上,很舒服。
接連兩天的瘋狂,讓她在這個聖誕節徹底過去之後,忽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迷茫間張望——
那麼冷的天,她看見個穿吊帶長裙的女人,光腳站在覆盆子紅的地毯上,卷發飄搖,倚在窗台邊上吹風。
綠紗窗簾和女人裙擺一同被風吹得飄起來,晃得視野模模糊糊,像生着絨絨毛邊。
“黎……”邱一燃還記得這個女人的名字,也記得她們結了婚。
她覺得她并沒有在醉酒狀态下沖動做出這個決定。并且相信這個女人應該也同樣如此。
倚在窗台邊的女人沒有回頭,似乎并沒有聽到她的話,而是又輕輕哼起了那首不知曲調的歌。
緩而慢的旋律讓邱一燃覺得好受不少。
意識慢慢回籠,她撫了撫自己的太陽穴,坐起來之後忽然發現床頭櫃上放着一本書——
或者說是一本影集。
而封面是一張黑白攝影。
她清清楚楚記得——
當時她堅持隻用一個人和一束光來完成這場拍攝,于是耗費了不少時間。
而在是否選取這張照片當作封面的争執中,她和編輯據理力争最後終于通過。
《她的理想國》——這是她的第一部攝影集。
看着影集側面的英文字母,以及封面右下角的署名,邱一燃越發覺得頭昏腦脹起來——
她記得這兩天并沒有跟女人提起過這件事,也沒有跟這個女人提起過她是誰……
那她的影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