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應該第一時間表達自己的感謝的,但不知怎麼她一開口卻變成了,“張老師給了你課時費嗎?”
黎無回大概沒想到她會先問這個,回答得很随意,“她說從你的課時費裡扣。”
邱一燃沉默。
她知道張老師肯定不會這樣說。
但她不可能真的讓黎無回過來無償勞動。況且她的課時費是一月一結。她也不可能等這個月過去再給黎無回。
邱一燃想到這裡歎了口氣。
先是将那一畫冊的黎無回放進後車廂,又小心翼翼地彎着腿,從自己車前找來兩張皺巴巴的五十元現金。
如今大部分人都不用現金。這已經是她車裡保存現金的最大額度。
她将兩張皺巴巴的現金竭力撫平。
接着,便從車門裡出來,整整齊齊地去遞給黎無回。
出來時,黎無回的目光還停留在她左腿上。
等她走到面前才收回。
看着兩張皺巴巴的現金,黎無回大概知道她在想什麼,接了,卻攥在手裡,問,“一百?”
“已經很多了。”邱一燃解釋,“這裡物價低。”
“你覺得我是嫌少?”黎無回平靜地說。
邱一燃被這一句問得恍惚——
她知道黎無回當然不是這樣的人。
遇到她以前的黎無回窮困潦倒,甚至可能經曆過比這更為窘迫的日子。
而如今卻不一樣了。
黎無回已經在國内打開了知名度,這張臉極為有辨識度,縱然是到茫市這樣的落後城市,也能被反複認出。
縱然現在沒鬧出什麼大新聞。但再這樣下去,遲早事情會超出邱一燃能接受的範圍。
她可以接受自己上課時費隻有三十的課,甚至可以接受自己有一天被不知名的媒體挖出來,哪怕到最後人盡皆知她在腿斷以後一蹶不振,于是窮困潦倒到這個地步,被人一陣唏噓……她也都覺得無所謂。
但她不能接受黎無回到這裡和她做同樣的事情,聽到同樣的話。
“邱一燃。”
良久,黎無回将兩張五十收了回去,目光卻緊緊盯着她,像質問,像逼迫,
“你别告訴我你不記得。”
邱一燃回過神來。
黎無回注視着她,不肯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可看到這個人表情始終茫然,黎無回無端被氣笑了,
“你不記得今天什麼日子了?”
邱一燃這才反應過來。
她張了張唇,吐出白氣,但卻沒能發出聲音。她繃直下巴不講話,蒼白的臉被太陽曬得幾近透明。
她沒辦法說——
我當然記得,每個聖誕節都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黎無回盯她。
很久,像是終于對她這個樣子感到疲累,也對她尤其失望并且打算放棄她似的,從兜裡拿出東西扔給她,冷冷地說,
“你的東西忘了拿。”
邱一燃接過。
這是她昨夜留給黎無回的水果刀,被她放在那一袋蘋果中。
那是她送給她的,她以為黎無回能明白她的意思。她隻是希望以後不管開心不開心,黎無回都可以為自己削個蘋果。
如今水果刀被黎無回重新扔還給她,上面還帶着女人殘餘的體溫。
邱一燃将刀收回兜裡,指腹輕輕摩挲着刀把上殘餘的體溫,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說,
“其實,你也完全可以給自己削蘋果。”
不管是不是聖誕節。她都希望黎無回随時都能過得開心一點。
“你說得對。”
黎無回沒有否認她的說法,很輕很輕地笑了聲,
“其實我早就應該學着自己削蘋果了。你放心,這次回去以後,我不會再到這裡來找你。”
邱一燃掐緊掌心的手指卸了力。
“所以邱一燃。”
黎無回重新喊她,聲音隐在車水馬龍中,聽不出是什麼語氣,“我們離婚吧。”
落日熔金,很多學生從建築内走出來,密密麻麻地,讓人喘不過氣。
邱一燃愣怔間擡起頭——看見日光從黎無回的輪廓滑過。
“跟我去巴黎。”
像是預料到她會如此反應。于是黎無回很清晰地往下說,
“然後在那裡跟我離婚。”
說完,黎無回極為心平氣和地靠在她出租車旁。
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提出的事情,究竟有多驚世駭俗,
“就開你這輛車去。”
邱一燃恍惚間以為是自己沒聽清楚黎無回的話,“你說什麼?”
人來人往,她們中間隔着冰冷空氣和邱一燃被截斷的左腿。
“我說,開這輛車跟我去巴黎,在那裡跟我離婚……”
黎無回目光從她腿上掠過,停頓半晌,然後吐字清晰地對她說,
“以後,我們就再也别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