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
人總是在被逼急的時候,才會說出真心話。
她親愛的母親,一個總是在孟建華面前為她辯解的人。
其實在潛意識裡,有着和孟建華有着同樣的想法。
眼眶酸得要命,孟冬愉強撐着面上的笑意,緩緩開口:“這幾年來,我無數次想過,不管你們的死活。”
“可是每次聽着電話裡孟建華對你的拳打腳踢,我總是一次次心軟。”
孟冬愉盯着施榮一點點放下去的胳膊,語氣真摯又涼薄:“媽,你教教我,怎麼樣才能做一個心狠的白眼狼?”
施榮面色一點點變得難看,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們生你養你,你有能力了回來報答我們,這不是理所應當?”
“生我養我?”孟冬愉好笑地扯了扯唇角,“每天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打得鼻青臉腫,你又憑什麼指望,我會對你們心懷感恩?”
施榮顯然更氣了,似乎想起了什麼,語調裡還帶着點不甘:“誰不是這麼過來的?我小時候過得比你還差,我可從沒抱怨過你外公外婆。”
孟冬愉直視着施榮的眼睛,語氣緩慢地接連問道:“所以,你就要你的子女,将你的痛苦延續下去,是嗎?”
“你就要把你承受的那些苦難,理所應當地繼承給我,是嗎?”
施榮聞言怔了怔,面上有些心虛:“無論怎麼說,沒有我和你爸爸,哪有你這條命?”
孟冬愉将視線收回,垂頭自嘲地笑了笑。
她沉默許久,才再次出聲。
“可是你們從來沒問過我,到底願不願意出生,願不願意做你們的孩子,願不願意……”孟冬愉喉嚨哽了一下,“活下去。”
施榮聞言猛地擡頭看向她。
孟冬愉對上施榮的目光,依舊笑着:“還記得小姨帶我去改名字的那天嗎?”
“那天,我本來打算,去死的。”
看着施榮眼中的神色,由驚訝轉變成震驚,再轉變成不敢置信。
孟冬愉自己也沒想過有這麼一天,會将這些話說給他人聽。
“很驚訝嗎?”孟冬愉平靜地看着她,“不應該吧?”
“孟建華每次往死裡打你和我的時候,你難道就沒有像我一樣,想着要是被他打死了,就解脫了?”
施榮還沒消腫的眼睛再次紅了起來,她喃喃道:“楠楠……”
孟冬愉閉了閉眼:“媽,醒醒吧。”
“這些年你和我所經曆的苦難,都是孟建華一手造成的。”
“沒了他,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施榮表情有一瞬間的松動,而後又迫切地搖了搖頭,試圖去打破她這個觀點:“不是的楠楠。”
“沒了你爸爸,家裡沒個男人,你一個姑娘家,我一個寡婦,我們以後的生活會很難。”
孟冬愉深吸了一口氣:“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執迷不悟呢?”
“孟建華吃喝嫖賭占了多半,他究竟為我們這個家做了什麼貢獻?才會讓你覺得沒了他,我們都活不了?”
施榮低頭攏了攏鬓角發白的頭發,神色迷茫:“我沒讀過幾年書,我不懂你說的那些大道理。”
“我打小,你外婆就告訴我,女人的作用就是要在家相夫教子。”
“可是現在我丈夫死了,孩子也長大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一個在父權制家庭長大的女人,曆經重重的打壓,思想上早已畸形和固化。
孟冬愉歎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溫聲道:“媽,我們不是誰的附屬品,我們存在的意義也并不隻是柴米油鹽和相夫教子。”
“天地廣闊,我們要為自己而活。”
施榮聞言垂下頭去,嘴裡不斷重複:“為自己而活……”
許久之後,施榮再次擡頭:“你……他現在還在殡儀館,明天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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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愉在醫院待了一夜,第二天在醫生的建議下,替施榮辦理了出院。
回家之前,她跟着施榮一起去了趟殡儀館。
由于猥亵案還沒查清,警方那邊還要留着屍體,不讓火化。
這個她恨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如今靜靜地躺在她面前。
沒了往日猙獰的面孔,也再也不會對她說那些刺耳的髒話。
孟冬愉忽然間覺得心底五味雜陳。
好像常年緊繃的弦突然間松掉了一樣,該是輕松地呼出一口氣的時候,卻并沒想象中開心。
裡面并不讓家屬逗留太久,孟冬愉和施榮隻待了一會兒,就被工作人員提醒盡快離開。
兩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家中。
自從孟冬愉工作後,孟建華就戒了賭,加上這些年從她這裡薅來的錢,将原本破落的房子重新修整了一遍。
推開門從玄關望過去,看着還算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