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應試教育裡浸淫出來的學生,最知道考試用考試專用字體的殺傷力。
陸安慢慢研墨,待墨幾近糊态,鋪紙,蘸筆,下筆之前先預想了字體大小、字形布置,而後一氣呵成。
上輩子她學書法完全是因為自己喜歡,這輩子卻是為了出人頭地。
陸安已經想好了,考試用啟功體,和人比試、交流書法,就用王羲之的行書。
“陸九郎的身份對外是十七歲,還年輕,我還可以學,我上輩子本來就會國畫,也會些許棋藝,背過無數棋譜,儒經、書法、玄學、策論,這些都可以學,拿出沖高考的氣勢來,不信學不精。”
屋外寒風刮擦枯枝,從門縫裡透進來的冷氣吹得爐裡炭火東倒西歪。陸安聞見了煙味兒。屋裡雖然有炭火,卻也不夠暖,她的手很穩,落筆的啟功體也穩穩當當。
寫了十張大字後,她想:好了,陸家人應該冷得差不多了,可以去刷刷孝順值,并且為今天偷跑善後了。
——陸安很習慣做事先憂敗,這次偷跑出來,她就先預設好了會被抓包的準備,并且提前想好了對策。
孝順,就是這個時代最大的護身符。
陸安将剩下的廢紙疊好放角落裡,用石頭壓好。再把房州通判撥給她的炭火全裝進廚房搜羅來的籮筐中,還有一些米和肉,往背上一背,就往采造務去。據她了解,陸山嶽就被分到那裡負責砍伐和搬運木材。
魏三娘子的身體比常人虛弱,哪怕之前天天鍛煉,如今也才是普通人水準,于是采造務不少人就看到有郎君背着一籮筐的炭搖搖晃晃走在路上,“他”的身形很單薄,白淨的額頭汗涔涔的,眼神卻是十分堅毅明亮。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走進了配所裡陸家人的住處。
陸家人也看到了陸安。立刻就有人沖過來,一口一個九哥,接過她背上的籮筐,兩眼發綠,像是餓了幾天的狼。熱情得很,不知道的還以為陸安是什麼救世主呢。
“哎呀!九哥,你帶了這麼多炭來啊!大老遠背過來,太辛苦了。還有雞蛋——雞蛋九哥怎不留着自己吃!你自幼體弱,才該補補。啊!還有肉——”
陸家人神色感動,他們又不傻,知道那通判絕不會給他們開後門,這些東西都是陸安從牙縫裡省出來給他們的。哪怕他們是同族,陸安也不是一定要做到這個程度。自古錦上添花常常有,雪中送炭不常見。
陸安微笑地看着他們,視線不準痕迹地在陸家人的身上掃過。
這些人臉面、掌心、手臂、還有腿部,都有或多或少被樹枝刮傷的痕迹。她走進來的時候,還看到不少熟人氣喘籲籲地搬運着木材,和配所裡其他犯人一起,三十人一組,膝蓋彎曲着,腰背馱着,身體左搖右晃着,緩慢地前進,饑餓和疲憊折磨着他們。
而陸家其他人也不是幹坐着不幹活,他們才搬過幾輪,正在休息。
陸安感覺好感和聲望刷了一點了,又佯裝無意地問:“怎不見二哥?”陸家小輩便神色尴尬起來。
很快,有人小聲說:“二哥在坑治務。”
坑治務要挖礦,比搬木頭更累更危險——很明顯,這個分配是他們想辦法促成的。
他們不滿陸二郎已久,之前陸安的挑撥也挑撥到點子上。這些人沒有立刻動手排擠是因為感覺自己還要仰仗陸二郎,後來發現陸二郎沒用了,便紛紛抛棄了他,還踩他一腳,用來讨好陸安。
陸安聽到這話,隻是神色不動,又問:“祖父在何處?”
便有人帶她去見陸山嶽。
陸山嶽得知她帶了東西來,哪怕明知道對方是為了表明自己有孝心,還是禁不住眼中神色一暖:“你有心了。”
又問:“字練的如何?可有松懈?”
陸安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字帖:“請祖父過目。”
陸山嶽根本沒見過陸安練字有成的效果,此刻拿起字帖一看,當時就被驚到了——
這字既有三館楷書的精麗莊嚴,又仿佛透露着一股儒家的溫良恭儉,用筆爽利,結構卻出奇的穩……
這絕對是最适合“頌聖德,歌太平”的字體!
字體還能走這種風格?!
陸山嶽擡頭看向面前女郎,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已是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