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秋圍結束前一天,照慣例,晚上會舉行盛大的宴會。
“夫人再想想吧,”櫻雪邊用梳子通着手中漆黑的長發,邊對着菱花鏡中的人影勸道:“我覺得太冒險了,幹脆不要去吧。我代您去謝個恩就好。”
景玥回道:“你代我去?别忘了我不是以‘大将軍夫人’的身份去謝恩的。再說,現在我一個人去見葉夫人,總比晚上大宴之上再出現來得安全穩妥。我囑咐了曦兒開宴前不能亂走,她未必肯聽。你看着她,我很快回來。”
櫻雪點頭道:“夫人放心。我不讓她走出帳子半步。”
景玥不放心的扭過頭去,“千萬别和她起沖突。為了準備晚上的大宴和明日回城的事,外面來往人多,你們吵鬧起來,會惹麻煩的。”
“哎呀,夫人就放一百個心吧。”櫻雪撅着小嘴,擺正景玥的腦袋,繼續替她盤發。
景玥無奈一笑,想着若不是自己在中間攔着,曦兒和櫻雪水火不容的脾氣早就鬧翻天了。一時裝扮好,出來帳子,向着葉夫人住處走去。一路上,來往搬東西的人和巡邏的士兵比之前多,偶爾一隊身着彩衣的舞姬走過,有的手上捧着樂器。所有人都在為最後一頓夜宴做準備。轉眼來到一座龐大的寝帳前,米色金絲幕帳壓着紫金錦緞繡金龍彩縧,在午後的陽光下閃着耀眼的光芒。葉夫人的寝帳在宣帝的寝帳之後。盡管清楚此刻宣帝不在帳内,一想起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她心裡還是有些害怕。
後帳内,葉蓉蓉正等得着急,眼見景玥低頭進來,忙奔過去道:“你把面紗摘了?!你看我都說我的藥膏很有效的對吧,快擡起頭讓我瞧瞧。”
景玥運了口氣,緩緩擡起頭,“那個藥膏果然神奇,見效很快。奴婢今日特來拜謝娘娘。”說着,盈盈一拜。
葉蓉蓉忙伸手扶住,“不用謝我,舉手之勞而已。隻是沒想到……”說着眼神在景玥臉上飄了一回,贊道:“你居然長得這麼漂亮。之前蘭姐姐說你整天蒙着臉,八成是見不得人的醜八怪。是她料錯了,如果見到你的容貌,她肯定會嫉妒的。”
話是恭維卻能要人命,景玥忙收住話題,恭敬回道:“娘娘謬贊,奴婢如何敢當。再有兩個時辰宴席要開始了,娘娘需要時間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奴婢不便打擾。奴婢告退。”
葉蓉蓉點頭道:“聽說你家夫人的病也痊愈了,回去替我向她道喜。”
景玥摸不着頭腦,隻得答應着,“謝娘娘關心,奴婢一定如實轉達。”
片刻沉默,景玥以為沒事了,轉身要走,卻聽葉蓉蓉突然問道:“今晚的宴席,你也會去嗎?”
景玥不解其意,隻得順着答道:“明日啟程回皇城,夫人的東西一向是我負責收拾,所以今晚奴婢要留在帳内收拾行裝。櫻雪會陪夫人出席。”
話音落處,葉蓉蓉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随即笑道:“也好,那你趕快回去吧。哦對了,你一個人收拾東西别累壞了。忙完就出來走一走散散心,雖不能看舞姬表演,聽聽鼓樂也是好的。”
辭别葉蓉蓉出來,景玥一路走回帳子一路琢磨着最後一句話,似乎有所暗示又似乎隻是随便一說。
“你這麼明目張膽的溜達一圈回來,沒碰到什麼人麼?”曦兒一步攔在前面。
景玥險些沒收住腳步,吓了一跳。
櫻雪端着一杯茶過來,斜睨了曦兒一眼,對景玥道:“夫人走這一趟累了,快喝一杯潤潤嗓子,休息休息。”
景玥笑着接過,卻沒喝,對曦兒道:“你放心。這個時辰那些人狩獵的狩獵,梳洗打扮的梳洗打扮。哎,你怎麼還不準備?”說着,扭頭吩咐道:“櫻雪,去幫曦兒把那套禮服換上,再做個發髻。上妝仔細些,今晚是慶功宴,馬虎不得。”
曦兒難得沒頂嘴,而是一笑,踱步去梳妝台前坐好,照着鏡子道:“櫻雪,還不快過來伺候。記着手腳輕些,那套禮服價值千金,弄壞了你一條命賠不起。還有,我的包袱裡有個首飾匣子,給我拿出來。”話音落處,櫻雪冷冷瞪着曦兒的背影,沒有動。曦兒眼風往後一掃,提高些音量,諷刺道:“事情的原委你知道了,就别擺出這幅嘴臉來。别忘了我才是真正的大将軍夫人,你們兩個都是奴婢,不伺候主子,想偷懶被罰麼。”
櫻雪張口要回嘴,被景玥攔住。“我們清楚的很,你不必拿出來說了。櫻雪,快去吧。我去收拾行李。”
“等等!”曦兒擺手道:“你也過來一起伺候,她一個毛丫頭手腳不夠利索,萬一出了岔子怎麼向大将軍交代呢?夫人!”
“你?!”櫻雪真的忍無可忍,恨不得攥拳頭打過去。
景玥卻很清醒,忍一時之氣、求長久之安,給櫻雪使個眼色,過去伺候曦兒更衣上妝。折騰将近兩個時辰,天色漸暗,到了掌燈時分。負責宴席的内侍來傳話說到時辰入席,人剛走,穆赫章挑簾進來。
“曦兒……”一進帳子,穆赫章的目光被光彩照人的曦兒吸引住,上下打量幾回,開口道:“真美,曦兒,好久沒見到你這個樣子了,讓我想起以前……真好。”
曦兒被他看得臉色微紅,趁着腮邊的桃色胭脂更加明媚動人。她眼波流轉的凝視着穆赫章,根本忘了其他人的存在,柔聲一訴衷腸:“章,我好高興好開心,我的願望成真了,我可以做你名正言順的妻子、陪伴在你身邊了。我是在做夢嗎?”
“不,這是真的,”穆赫章擡手輕撫曦兒的臉頰,眼中滿是愛意,“我說過,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拜堂成親、洞房花燭、讓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邊,還……總之所有事在不久的将來都會實現。”
如此柔情的傾訴,讓旁觀者也不由得心動。櫻雪咬着唇,凝視着眼前的一片空氣出神,似乎在回憶着什麼。景玥很高興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雖然現在下這個結論還早。看着深情對視的兩人,她想起穆赫非,他也是這樣執着的愛着自己、守護着自己。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話,她可以像曦兒一樣勇敢而執着的追尋愛情,說不定一樣能得到的幸福結局。可惜,她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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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臨,筵宴大開。鼓樂喧天,觥籌交錯。穆赫章挽着曦兒出現在衆人面前那一瞬間,他幾乎用盡全部力量控制住狂跳的心髒。他知道今晚是決定一切的關鍵時刻,甚至比之後回去皇城擺平府内的懷疑和面見太後更加重要。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會有個結果,隻要宣帝和靈王對曦兒的出現沒有質疑。事到臨頭,他心底卻萌生出退卻之意。他擔心,擔心事情若不順利,曦兒的安全會受到威脅,還有景玥。想起那個女人,他有一絲歉疚和自責。從什麼時候起,以前那個熱血正義、敢作敢當的男子漢竟會做出利用女人的勾當來。
“呵,大将軍真是姗姗來遲啊。”靈王的眼光在曦兒身上掃過,别有深意道:“久病初愈,夫人似乎……變了些。”
穆赫章手一緊,臉上笑道:“王爺說笑。生病期間胃口不好,身上清減了些。在我眼裡,美貌更勝以往。還是多虧皇上派來的太醫醫術高明,娘子的病才好得如此快。”
靈王一扯嘴角兒,盯着曦兒沒有說話。
一旁的靈王妃笑了笑,接口道:“大将軍說得是。夫人貌美如花,自然是越變越漂亮了。聽說是穆太醫為夫人診治的?要說太醫院裡、哦就算整個玄夏國,怕也找不出更高明的大夫了。”說着,望向曦兒道:“那天你派人送來的雜果粥很新鮮,味道極好。本來我說不餓,倒嘴饞的喝了一碗。那時候你來靈王府,就知道你手巧擅長烹饪。什麼時候我有這個口福,能再嘗到你新做的點心?”
本是極随意一問,卻讓穆赫章心裡一緊,因為曦兒并不會做飯。
“王妃喜歡就好,”曦兒一笑,言語中透着冷淡,“粥是下人做的。自我病了之後,為了讓我好好調養身子,夫君不許我再下廚,免得太過勞累。王妃想吃新鮮樣的點心,我吩咐大将軍府的廚子去弄。做好了送過府去便是。”
一聽這話,靈王妃和身旁胡玉交換個眼色,笑了笑沒說話。穆赫章雖覺不妥,又想不出該如何彌補。正猶豫間,有内侍高喊“皇上駕到”。宣帝帶着蘭貴人和葉夫人出場。衆人拜見過,謝座上酒。
不出預料,酒過三巡,宣帝的眼光飄向一直不言不語的曦兒,“大将軍夫人的病痊愈了,看來朕得好好獎賞一下太醫。”
照常理,曦兒應該謝恩。她卻眼眸低垂望着酒杯出神,仿佛沒聽見。
空氣靜了一秒,穆赫章趕忙接口道:“臣借這杯酒敬皇上,多謝皇上關愛。”說完,仰頭飲盡。
宣帝唇邊扯出一個笑容,捏起酒杯朝着曦兒一舉,“夫人不舉杯麼?”話音落處,熱鬧的宴席忽然安靜下來。皇帝向臣子的老婆敬酒? 而對方竟不理不睬。所有目光漸漸集中在穆赫章和曦兒身上。
穆赫章略有些慌了,暗中碰了曦兒一下,提醒她注意分寸。誰知曦兒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随即緩緩拿住酒杯,舉到唇邊碰了下,啪!又擱回桌上。
“皇上,内人不慣飲酒,請皇上不要怪罪。”穆赫章暗暗着急,趕快打起圓場,斟滿酒杯迎向宣帝道:“臣敬皇上一杯,如此良辰美景不能辜負,臣願不醉不歸。”說着仰頭又幹了。
宣帝似笑非笑看了曦兒一眼,淺酌一口擱下酒杯,一擡手。侍奉在側的張玉忙上前一步揚聲喊道:“宣歌舞。”
場中旋轉起舞的舞姬慢慢引開所有人的注意力,穆赫章不由松口氣,擡眼見宣帝和靈王都在專注于歌舞,間或跟身邊的夫人們說笑幾句,似乎不再關心曦兒的問題。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他不敢相信,總覺得靈王眼角兒那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和宣帝眼底近乎鄙夷的寒意,藏着特别的意味。可那些究竟預示着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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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帳子内,随着時間點滴劃過,景玥懸着的心慢慢放下來。酒宴過半,并沒有特殊情況發生,說不定掉包的計劃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勝利完結。
“夫人,夫人?”櫻雪放下手中的衣服,湊到景玥身邊問道:“好好的歎氣做什麼?您是擔心……那邊出什麼差錯嗎?”
“我歎氣來着?”景玥稍稍吃驚,随即笑了笑,搖頭道:“沒什麼好擔心的。有大将軍在,他會保護曦兒姑娘周全。而且我有預感,事情一定會進行的很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