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景玥悶悶不樂的蹭到宣安王府側門。她根本不想再見到闵公子,一來這人脾氣古怪;二來他是公主的男寵,接觸多了總沒好處。可他卻一直以啞叔的事牽制着自己,想破頭也想不出,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宣安王府側門,兩盞燈籠挂着,并不很亮。等她一步步挪到門口,闵公子早就等候在那兒。“很準時。”他打量她一回,才繼續道:“聽說你一千兩賣了景家大宅,那張地契卻是假的,買主來找你要錢?”
“你怎麼知道?”景玥一臉好奇。
闵公子哼了一聲,“曆城才多大,藏不住任何秘密……這個且不說,沒了那一千兩,你怎麼生活?所以接走啞叔的事不如……”
“我能行,”景玥忙出言阻攔,肯定道:“這件事已經解決了,是個誤會。買家不會拿回銀子,那一千兩還是我的。上回你說讓我等三天,現在已經第五天了,是不是該明白告訴我,到底讓不讓我接人?!”
闵公子一扯嘴角,“好,你心意已決,我還懶得替你扛這個包袱。不過話說在前頭,出了這府門,萬一他的傷勢又不好了,你可别來求我。就算你哭死在門口,我也不會管的。”
景玥瞥過一眼,正色道:“放心,我肯定把啞叔照顧的好好的,絕沒可能有求到你的那一天。”
“但願……”闵公子揚手一擊掌。身後的門打開,祥慶拎着一團黑影出現。
景玥第一時間認出那是啞叔,立刻沖過去,拉住他的手臂道:“太好了啞叔,我終于能帶你走了!”
啞叔身子一顫,往後躲去。
“别怕,我是來接你回家的,”景玥柔聲勸道:“從今往後,我們又有自己的家了。咱們一起住,我會好好照顧你的。跟我走,回家去好不好?”
啞叔稍稍一擡頭,盯着景玥興奮的雙眼。他喉頭動了下,似乎想開口說什麼。
“好了,既然要走,就别猶猶豫豫的。”闵公子突然開口,冷冷掃了啞叔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該慶幸,經過一場大劫,還有人能如此真心待你。這是别人求不來的,要惜福。”
啞叔的身子又不自覺的抖起來,似乎在害怕。
景玥隻當他是不舒服,忙把他從祥慶的手中“搶”過來,安慰道:“啞叔,乖乖聽我的話,跟我回家,我準備了新衣服還有你愛吃的菜。走吧,來啊。”說着,試着拉住他往前走。
啞叔稍稍往前挪了兩步,忽的又停下,扭頭看了眼身後的闵公子。
“你不用謝我,”闵公子眼光一閃,笑道:“你命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記住……千萬不要給景姑娘添麻煩。”
話音落處,啞叔跟被電到似的,噌一下又扭回頭。景玥不想久留,拉起他就走。她窈窕的背影和他歪歪扭扭的身形走在一處,是那樣刺眼。夜色漸沉,又有什麼人看得清呢。
半盞茶工夫,祥慶瞧了眼身邊臉色陰沉盯着夜色出神的闵公子,好奇問道:“公子,就這麼放他走了?”
又是半晌,才傳來一聲歎息,“到了該走的時候自然要走。”
“那……萬一……”祥慶吭哧一陣,欲言又止。
闵公子了然道:“他不敢。為了保護他最愛的人,他沒得選擇。”
祥慶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多嘴道:“其實他也夠慘的。不過奴才就不明白景姑娘了,無論心性兒樣貌算得一等一的美人兒,比公主不差什麼。怎麼就認準對這麼個醜八怪好,真奇……”在接收到旁邊射過來的一道殺人般的眼神,他識相的閉了嘴。
“滾回去,做好自己的事。”闵公子冷冷吩咐道。
祥慶立刻一溜煙兒跑掉。
四周空蕩下來,闵公子扭頭又看向景玥離開的方向,口中輕聲念着:景玥……玥兒……你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
那邊景玥領着啞叔,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終于在一個時辰後回到家。她一路懸着的心才放下來,好在沒遇到人,要不然鐵定會吓壞别人。進到小院裡,田嫂看見隻愣了一下,随即上前問了好,忙幫着景玥把啞叔安排到那間準備好的屋子。做好菜又燒了一大壺熱水,準備梳洗用。景玥擔心啞叔第一天來會不适應,隻順着他的意思讓他随便吃了幾口,不換新衣也不梳洗,和衣躺下睡了。如此這般過了四五天,景玥終于忍不住了,開始想方設法讓啞叔答應梳洗一下然後換上新衣。可無論她怎樣勸說,他就是不聽,也不發脾氣也不鬧,隻躲在牆角兒一待一天。
“第六天了!”景玥坐在床邊,邊攏着頭發邊歎道:“該想的辦法我都想了,為什麼啞叔就是不肯換衣服呢?”
睡在對面床上的田嫂聽了,猶豫一回,坐起身子道:“姑娘,别怪我多話,其實……其實我知道他為什麼不肯梳洗換新衣服。”
“為什麼?!”景玥立刻趿拉着鞋,奔過去田嫂床邊,“你快說,快說啊。”
田嫂抿了抿嘴,不好意思一笑,悄聲道:“其實……就是那個……你是姑娘家,他好歹是個大男人。手腳又不方便……梳洗更衣,怎麼梳洗,怎麼更衣啊。”
景玥愣了半刻,恍然大悟,拍着腦門兒道:“正是呢。我說為什麼我一提梳洗他就躲着我,原來是這樣。可是……可你我都是女人,那要怎麼辦?他總不能這樣髒一輩子吧?!”說着,忽然想到什麼,恨恨道:“有些人就是道貌岸然,說是救命恩人,連洗澡更衣這樣的小事都不放在心上,還叫人謝他呢,哼……”
田嫂臉色一陣尴尬,忙開口打岔道:“不如這樣,明天一早我去周圍找個鄰居,姑娘許他幾個錢,這事兒就解決了。”
景玥想了想,拒絕道:“不行。啞叔現在傷沒痊愈,我不想讓鄰居知道他住在這兒。要找……該找個妥當的人才行……什麼人好呢?”
足足半頓飯工夫,她把能求到的人想了一遍,最後決定,找石家的人最為妥當。定下主意,胡亂睡過一夜,第二天一早直奔郡守府。聽明來意,石福成先是驚訝景玥居然能找到啞叔,可他眼底卻沒帶出絲毫意外的感覺。接着滿口答應再派個小厮,每隔幾日過去她的住處,專門幫她解決一下啞叔的個人衛生。眼見所有問題解決了,她欣喜之餘,根本沒時間去顧及某些被忽略掉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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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福成言而有信,當天下午派了個下人到景玥住處。那人四十來歲很是精幹,是郡守府裡做粗活的。景玥出于禮貌,叫他“李叔”。跟啞叔交流一回,見他對李叔似乎沒什麼抵觸情緒,景玥才放心。交代好該注意的事項,便和田嫂留在自己屋子裡等。李叔進去幫忙啞叔梳洗更衣。這一洗不要緊,足足一個時辰,李叔來回端了四趟水。
“我的天,他身上可比我那小孫子鑽了泥坑回來還要髒。”李叔挽着袖子從啞叔的屋子裡走出來,滿嘴抱怨。
景玥忙走出屋子一瞧,院子裡隻站着李叔一人,忙問道:“梳洗好了?衣服換了嗎?”
李叔點點頭,“可不都弄好了,老爺吩咐的,小的不敢怠慢。他身上傷才結痂,我怕弄壞了,拿着手巾一點點擦,可仔細着了,這輩子沒做過這麼細緻的活兒,趕上大姑娘繡花兒了。”
聽他啰嗦完,景玥忙行個禮,道:“多謝李叔。那以後就勞煩您隔三差五過來一趟,幫我照顧照顧啞叔,您的恩德,我們主仆感激不盡。”說着,又福了一福。
李叔立刻跳開一步,不好意思道:“姑娘折煞我了,我是石家的家奴,老爺吩咐的事兒哪兒能不盡心呢。再說這也不值什麼,不值什麼……”
景玥一笑,“那李叔留下吃過晚飯再走,您愛吃什麼,我叫田嫂準備着。”
“不了不了,”李叔擺擺手,“不敢勞動姑娘,我還得回去跟老爺複命,府裡的活計也等着做呢。”
“那好,我就不虛留了,您慢走。還有,這個請您收下,”說着,景玥拿出一兩銀子遞到李叔面前,“數目不多,是我一點心意。”